这里的人潮似乎已经散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拥挤喧哗了,可他还不快些进去,立在这儿干什么,看烟花么。
他不走,锦一也不敢走,只能百无聊赖地站在他的身后,四处张望着,正好看见不远处的丹陛上走下来了一人,还没来得及确认那人的面容,就被下了逐客令。
“薛公公不必再跟着咱家了。”
“……”锦一伸长的脖子又缩了回来,心想他可真是恶人先告状,又说不得什么,只能怏怏地“哦”了一声,例行差事似的答道,“那奴才就不打扰厂公了。祝您新年快乐,百……万事如意。”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可萧丞的步子却稍作停顿,但也未回头看她,就站在这冷漠长夜中,袍角翩翩蝶动,脸上影影绰绰的,无甚悲喜,又或是都被夜风吹散了。
然而他只是须臾的恍神,旋即便提步朝宫殿内走去,而傅川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待他走近后,看见了他右臂上的那道口子,感叹了一句,“今晚萧厂公真是煞费苦心了。”
萧丞一向不喜同人离得太近,听他开了口,便不再靠近,隔着几级阶梯同他说话,“哪里比得上傅大人。”
傅川倒是头一次见他说话这么直截了当,不用其他的事当作幌子,反而不甚习惯,“萧厂公这是打算放手一搏了?”
他不回答,反问道:“傅大人会做没把握的事么?”
辉煌的灯火映在他那金线绣制的蟒服上,更显蟒首面目狰狞,四爪栩栩如生,尖利得仿佛随时都能伤了人。虽站在低处,气势也不输分毫,还言笑晏晏,像是一点也没把他的话不当回事。
傅川略微思忖了片晌,回答得也并不肯定,“世事难料,谁又说得清。”
话一出口又自觉可笑,也不再同他争论什么,拱手作揖道别,“皇上还在里面等着,我就不耽误萧厂公了。”
说完便下了丹陛往外走。
世事难料,可真是一个道尽沧桑的词。
“督主。”邵生见他终于出现了,松了一口气,不再来回走着,赶紧迎上前,“万岁爷去了坤宁宫,让您回来了就过去。”
萧丞“嗯”了一声,脸上也不见有些许的惊讶之色,似乎都在他的料想当中,可邵生就没那么冷静了,总觉得这回有点不同。
你想啊,如此良宵美景,这万岁爷无缘无故地舍弃了美人怀,反倒去了大半年都不曾踏进过的坤宁宫,的确不太符合他平日里的做派,多半和之前出的那些幺蛾子事儿有关,不得不让人多留个心眼。
但是不安归不安,邵生也不敢多嘴说些什么,毕竟督主自有他的打算,他在一旁指手画脚成何体统,做好分内的事就足够了,便打算把他刚才落下的披风为他披上,这才瞧见他的衣袖,惊道:“督主,您的衣服怎么破了,我这就去给你拿换的来。”
末了还忍不住小声碎碎念,“那人是怎么办事的,没长眼睛么!待会儿就把他拿去喂狗!”
“无妨。”萧丞不太在意,披上了披风,将那道口子暂时遮挡住,“来回路长,别让万岁爷等不耐烦了。”
虽然现在朝中百官都忌惮他,或是想着法子趋承依附,可不管他再如何得势,这个天下也不是他的,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主子给的。
萧丞也不是得了权就忘乎所以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把这位最大的主子哄开心了才是保全性命的唯一出路。
“是。”邵生应了声,一时紧张,竟差点忘了向他汇报刚才的事,“方才我见傅川出来的时候,看上去并不生气的样子,是不是已经察觉出了什么?”
他的嘴角噙着漠然的笑,披风被风吹起了好看的弧度,就像是流云,“就算察觉了又如何,束手无策不是才最打击人么。”
“他会不会在别处给您使了什么绊子?”邵生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万岁爷去坤宁宫的事莫不会是他撺掇的吧?”
“若那晚真有他的眼线,你觉得他会等到今日才揭发咱家?”
“这可说不准啊,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万一就想趁我们不备,来个偷袭呢。”
萧丞嗤笑了一声,“那也得他有那本事。”
这锦衣卫于皇帝而言,到底是个外人,就算他再怎么不理朝政,也不会信赖一个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外人。况且,这东厂的职责之一便是监视锦衣卫,皇帝会因为那些不实之言而怀疑自己人么。
唔,不过万一真像那位傅大人说的那样,世事难料,可就棘手了。
邵生只觉得既然自家督主都这么说了,那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倒没往深处想,行了不多时便抵达了坤宁宫,止步于大门外,只进去了萧丞一人。
候在门口的太监见了他,正准备进去通报,却被他拦了下来,那人虽不解,但也没有多言什么,收回了准备推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