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走了李二冬,许平秋亲自给这位级别比他低的支队政委倒了杯茶,好歹让政委觉得面子回来了不少。他问着出什么事了,这政委关上门,小心翼翼跟许平秋一一道来。敢情这许处关照进来实习的小学员,实在是问题太多,进门就取笑网警里那拨老警察太落后,根本防不住那些少儿不宜的网站。别人不信,他干脆来了个翻墙作业,直接就在网警支队的电脑打开了好几个黄色网站,被一干网警惊为天人。更严重的是,李二冬经常发帖去顶那些发表过激的言论。有这么一颗老鼠屎在,把全队都影响坏了,现在居然有不少声援李二冬的。
证据确凿,张政委扬着李二冬写的检查让许平秋看。许平秋一看直掉眼珠,检查就写了几行字,突出的中心意思是:谁也不能强迫没错的人写检查,不自由,毋宁死。
张政委哭丧着脸道:“许处,您不能把个三观有严重问题的塞我这儿来吧?现在作风建设多难,万一出个什么事,这不赶着我下课吗?”
“好好,张政委,您放心,我马上把人领走。我负责教育,您宽宽心,千万别被这臭小子给气着。”许平秋安抚着,起身出门直接拎走了李二冬。张政委直送到门口上车,才长舒了一口气,好歹把这个“危险品”运走了,要再待在网警支队胡来,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二冬,你对警察有意见,还是对社会有意见?我就纳闷了,警校的政治课不能差到这个程度吧?”许平秋在车上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对什么都没意见,就是觉得队长、政委布置的那些任务简直是自欺欺人,至于吗?出了事都不让大家讨论,有意思吗?”李二冬梗着脖子,还是不服气的样子。
“那你发表什么言论了,把政委气成这样?”许平秋又问。
“我就顶了个帖子,我觉得人家说得挺好,人民警察是人民的,不是当官的家丁。你为领导负责,不为群众撑腰,什么东西嘛?当老百姓你都不合格。”李二冬道,还是觉得自己占着真理。
许平秋无语了,司机不敢吭声了。本来许平秋知道李二冬在电竞上很有优势,有意提携,却不料阴差阳错地又捅出这种娄子来。愤青是谁都经历过的岁月,可这位连饭碗都不在乎的青年,着实不多见。许平秋为难地思索着,司机糊里糊涂开着,正想问到什么地方时,许平秋却开口了:“那你想过后果没有?就准备以这种最激烈的方式结束你还没有开始的警察生涯?”
“如果是因为这个结束,好像也没什么遗憾的。”李二冬道,确实没有什么遗憾的,活得太压抑了。
“可我觉得遗憾,现在很难发现还有正义感这么强的人,去二队当见习刑警怎么样?那儿对政治素质要求不高。”许平秋道。听得司机差点笑喷出来了。李二冬无奈地点点头,真要被开了,或许更郁闷。许平秋见对方半晌无语,只当他默认了,又拿起电话,直拨着邵万戈队长的电话说:“万戈,再给你去个人,好好培养培养,非常有正义感的小伙。对,我亲自挑的,当然错不了。”
李二冬听许处这么评价他,颇有士为知己死的冲动,二话不说,直接去二队了。
正是你食之如毒药,我尝之赛甘饴,一天之内,二队接收了三名实习的学员。邵队长听说来了两个能飙起车的,喜出望外,直接配车配枪拉上一线了。至于那个正义感很强的李二冬,打发跟鼠标搭伙去了。
每个人身上都有他的闪光点,同样也有不同级别的能量,怎么把能量都变成正能量,一直是许平秋在不断思索和尝试的课题。二队在外威名显赫,可在内部谁都知道,问题比威名更甚,要不是屡建功勋,又有上面这位老队长压着,邵万戈早被撤了。
几个问题学员全扔给了邵万戈培养,好歹了了今天的事。许平秋丝毫不担心邵万戈粗暴的家长式教育,浑身是刺的小青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下午下班的时候又接到电话了,对于电话他有些恐惧感了,生怕又是哪一位学员撂挑子、捅娄子,可不料这个电话却是远在滨海市的特勤反馈回来的消息,只有一句话:人抓到了,是个团伙,四人全部落网。
这条消息让他很兴奋,不自然地又想起了那个“问题”最大的学员,此时被关在白云看守所,已经整整一周了。他斟酌着,如何给这个“棋子”扣上一个不太轻、更不能太重的罪名,而且要坐实,不能让别人起疑心,短时间放出来之后,更不能出问题。这个度,要把握到相当微妙才可以。
“先把人关着,把问题查清楚,现在进监仓时间还过早。”
他这样布置着,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对这个案子的期待值也进一步提高了。不过结合今天问题学员们的情况,他又有几分担心,这群妖孽和警队格格不入,他实在不确定将来放开缰绳,还能不能驾驭得了。
别人也就罢了,他最担心的是笼子里关的那位。许平秋清楚地知道,关在人渣的世界中,只会让他越来越野。
自由世界
“二哥,起床啦……给您。”
瓜娃子殷勤地把拖鞋放在尺把高的大铺床前,刚睁开眼睛的余罪惊了惊,恍惚间,就像在警校的宿舍一样,这种集体生活是那么的熟悉。
不过已经今非昔比了,起床的余罪走向墙角的马桶池,所过之处,一干人犯纷纷避让。瓜娃子递着毛巾,那位缺了门牙的给余老大倒着水,挤上牙膏,露着豁开的嘴讨好地笑着。自从那日打架之后,余罪一直称呼他“豁牙”,他也总是这么豁着嘴欣然受之。
放水、刷牙、洗脸,然后又回到床沿边上,余罪捅了捅身旁的人,挨个到马桶池边上早课去了。早课结束,跟着是整理内务,这个不用他动手,那些刚来的或者来了混得不怎么样的,都老老实实充当着“勤务兵”的角色,总是把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到这时候,又会响起那有节奏的响声,放风间的铁门“当啷”一下子开了。
一看老大带头,余下的人次第走进这个小放风间。这个时间,原牢头傅国生总会从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把烟、火机摸出来,在墙角点着,美滋滋地吸一口,然后递给余罪。余罪本来烟瘾就不大,不过在这个无所事事的环境里,他喜欢上了吸一口烟、脑袋晕晕的感觉。他使劲闷了两口,递给了黑大个子。
黑大个子叫阮磊,东北人,他后面是西北那位哥们,大家都叫他阿卜。自从进门那场火并后,余罪赢得了领导班子里的一个席位,本来是让他当老大的,不过他自觉才疏学浅,外面实在没人关照,于是又让贤给傅国生了。这个人在他看来很知趣,最起码比大多数糊里糊涂进来的都明理,这从外面源源不断的探视和管教的多次关照就能看出来。
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和男女之间的一见钟情很类似,都是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和更长的时间。打架后只僵持了一天,牢头第二天就悄然无声地蹲到了余罪的身边,递给他半截烟,给了个很服气的眼神。于是这一对生死冤家,莫名其妙就成了监仓里的牢头和牢二。
领导班子就四个人,抽完之后,才轮到以瓜娃、豁嘴为代表的中层干部,这些都是腿脚勤快而且嘴甜的货色,最重要的是充当着维护领导层权威的打手。余罪后来才发现这些人是必不可少的,最起码能给这种无聊到极点的生活增加点乐趣。
“傅老大、余老大,昨晚进的新人,怎么收拾?”豁嘴抽了口烟屁股,请示道。
黑子无所谓了,摸着还没有复原的脚踝,直摆手道:“揍一顿得了,这个还用请示,不揍一顿不知道牢里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