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尤金的身上,蓝礼不由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车祸之后,从昏迷之中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移动不了,那种慌张和恐惧就好像无止境的自由落体一般,一直到医生宣判了他的死刑,他的余生都要被困在这张病床之上。转过头,他就看到了医院院子里正在玩耍的孩子们,他们肆意地奔跑着、欢笑着、嬉闹着,金色阳光为所有一切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美好得让人心碎。
“开拍!”戴维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在珍珠港、在太平洋群岛、在菲律宾、在马来半岛、在荷属东印度群岛……”收音机里,丘吉尔的演讲正在讲述着当前战况的危机,壁炉里木柴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音越发反衬出屋子里的清冷和静谧,丘吉尔那没有太多起伏的声音增添了一抹悲壮,“大家必须认清,现在的形势岌岌可危……”
尤金从二楼走了下来,穿着自己的外套,脚步不由放缓下来,转过头就看到了客厅里正在认真收听的父亲和哥哥。
他的视线有些羡慕而渴望地落在了哥哥的身上,那一身笔挺的军装,在火光之中熠熠生辉;父亲拿着烟斗,笔挺的脊梁微微弯曲了下来,脸色沉重,陷入了沉思。“只有美利坚合众国与大英帝国联合起来抗衡日本,我们才能……”
哥哥先察觉到了尤金的出现,抬起头来,眼神踌躇,随后父亲也抬起头来,瞥了尤金一眼。
尤金的脚步完全僵硬在了原地,那放松的肩膀不由就坚挺起来,笔直的脊梁试图支撑起自己的坚强,在父亲和哥哥面前保留最后的一丝尊严。
但,他失败了,那错杂的眼神饱含了太多的重量,狠狠地压了下来,心脏猛地被牢牢抓住,掐断了所有的呼吸,硬朗的肩线不由微微颤抖,透露出一丝悲凉和痛苦,那苦苦挣扎的坚持却没有能够持续太久,仅仅不到一秒就被击得粉碎,然后彻底垮了下来,那瑟瑟发抖的脆弱带着绝望飘落下来,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就连一件夹克外套的重量都无法继续维持。
绝望和愤怒的交错让尤金的下巴曲线微微紧绷起来,他狼狈不堪地避开了视线,光影之下露出一半面容,一片冷静、一片冷漠,却勾勒出了一抹寂寥,在那稀疏的光晕之间缓缓晕开。浓密而修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轻轻抖动两下,随后就化作了无数碎片,分崩离析,狭长的眼眸之中透着一层朦胧的哀伤,犹如涟漪般悄无声息地散开。
然后,父亲转移了视线,再次投入了收音机之中,哥哥的视线犹豫不决地地落在尤金肩膀上,灼热得发疼。
尤金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煎熬,快步离开了大厅,朝着大门口迈开了步伐,沉重的脚步有些踉跄,但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埋怨和憎恨的火焰在脚底下盛开出花朵的模样。“砰”,大门被狠狠关上,那一声闷响将所有的情绪都掐断,戛然而止。
坐在大厅里的父亲不由抬起头,转头看向了尤金离开的方向,眼底一片落寞。
结束了,这场戏的拍摄结束了,头尾不过五秒到七秒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仅仅只不过是一个瞬间的缩影。但,片场却鸦雀无声,不仅戴维没有出声,就连其他演员们也都屏住了呼吸。
戴维眼底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难以相信,仅仅在刚才那短短的五秒时间里,这名菜鸟新人却爆发出了如此惊人的能量。
没有一句台词,甚至没有正面的脸部特写,整个镜头只有尤金的背影和侧脸,但后背肌肉的细腻变化和修长身姿的欲语还休,却将那种绝望、愤怒、哀伤、痛苦、悔恨、埋怨的错杂情绪展现得淋漓尽致,即使在如此狭窄的窗口之中,他依旧表现出了情感的变化和起伏,点到为止却又余韵甚远,最后那侧脸的情绪汹涌,绝对是无声胜有声的典范,光影交错之间仿佛可以清晰看到时光驻留在脸部线条的痕迹,震撼得让语言失去了意义。
他就像是镜头的宠儿,光线的投射、影像的捕捉、动静的变换,在摄像机镜头之中完美而生动地呈现出来,似乎每一秒的时间都被赋予了意义。妙不可言,真是妙不可言!这是一种技巧,更是一种天赋,就好像上帝赐予的祝福般,为镜头而生、为表演而活。
五秒,不过五秒时间,这位演员就将所有情绪都表述到位,戴维甚至可以在脑海里勾勒出尤金整个角色的生动形象,精彩绝伦的表演真正地让人拍案叫绝。
“卡!”戴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终止了整个片场的凝固,震撼犹如暴雨一般宣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