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预见的是,这将会是一场艰巨的挑战。任何一个演员,把自己的表演放在放大镜底下接受审核,这都是无比恐怖的事,不容许丝毫的差错。
而“抗癌的我”则是另外一个极端,可以说是全新的陌生领域,却又是习以为常的熟悉领域:方法派演技。
之所以说陌生,那是因为蓝礼从来不曾真正地研究过方法派演技的体系,更不曾报名美国或者俄罗斯的方法派培训班,系统地学习过。方法派演技,到底是如何研究角色、分析剧本、拓展背景的,蓝礼一无所知,完完全全只能依靠自己的理解和猜测来完成。
但蓝礼可以确定的是,方法派演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把自己放在角色的立场上,重新审视这个世界——至少是剧本里构建的世界。
之所以说熟悉,也就是这个原因。
在“抗癌的我”这个故事里,蓝礼将要演绎他自己,至少是曾经的自己,又或者说是曾经自己的一部分。不需要花费任何力气,蓝礼就可以与角色产生共鸣,感同身受。
这意味着,在表演过程中,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其实是不存在的。
但问题就在于,这不是楚嘉树的故事,这也不是威尔-里瑟尔的故事,这是亚当的故事,即使剧本是来源于生活,但它依旧是一部电影的故事,细节和情节难免与生活有所偏差。所以,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必须存在。
如何全身心地投入,如何在疯魔之中讲述故事,如何避免把亚当变成楚嘉树……毋庸置疑,这对蓝礼来说,就是难以想象的艰巨挑战。
蓝礼想要好好地打磨自己的基本功,现在,他就获得了最佳机会。
一部作品是表现派的极致,一部作品则是方法派的巅峰,在尝试融合这两种表演方法之前,蓝礼赢得了机会,好好地将两种方式都细细地各自打磨一番、琢磨一番、经历一番。当两门技艺都成熟的时候,也许蓝礼将会有截然不同的体验,窥见表演世界更高层次的领域。
看着窗户之外,那逐渐变得渺小的纽约城,仿佛一个玩具城般,就好像是“楚门的世界”里那个人工制造出来的虚拟社会。这让蓝礼渐渐脱离了现实,进入一种奇妙的虚幻状态,那种不真实的戏剧感在脑海里翻涌着。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其实先唤醒大脑的不是视觉,而是听觉,耳边传来了各式各样的嘈杂声响,有发怒的咒骂声,有烦躁的唠叨声,还有哀伤的抽泣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团,让人分辨不清楚,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不像菜市场却又像是菜市场的地方。
然后,他就听到医生解释说明的话语,关于车祸的解释,关于手术的解释,关于现状的解释……絮絮叨叨的一大堆,其实他都没有听到,就好像自己坐在一个大泡泡里,可以看到一些景象,但景象都蒙上了一层光晕;可以听到一些声音,但声音仿佛带着听不清楚的回音。
视线余光看到了丁雅南站在床尾的身影。
平时一贯梳理整齐伏贴的头发变得凌乱起来,脸颊两侧有些凌乱的发丝,发髻也松散了,却没有来得及整理;右手捂住了嘴巴,将表情遮挡住了大部分,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情绪;瘦弱的肩膀倔强而坚强地挺了起来,但沉甸甸的绝望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肩膀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还有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刚刚擦拭干净的泪水却依旧残留着湿润,深处泛起来的哀伤和痛苦,铺天盖地地汹涌而至,甚至可以看到整个世界分崩离析的波澜壮阔。
再然后,他就听到了医生的说辞,“高位瘫痪。”
他不是医学系的学生,但这个名词还是听得懂的,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没有任何真实感,反而还在想着其他的琐事。
当时大脑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面试怎么办?今天错过了那个面试,是不是要打电话道歉一下?不然这也太没有礼貌了。”
一直到过了很久之后,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尿/意,想要起来上厕所,但身体还没有来得及动,就已经开始排/尿了。那种猝不及防的耻辱感狠狠地击中了他,他试图挣扎一下,试图控制一下,却发现全部都是徒劳,然后他就愣住了。
他就这样傻傻地愣住了,似乎就连大脑的运转都停止了,只是呆愣在原地,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颜色、所有的动态都消失了,世界遁入一片混沌之中,只剩下那种耻辱感,从脚底席卷到脑门之上,让人窒息。
他动了动手指,没有感觉;动了动小腿,依旧没有感觉。他开始挣扎,拼命地挣扎,就好像身体被五花大绑了一般,用尽浑身力气挣扎,试图挣脱束缚,但身体却丝毫反应都没有。那种恐慌,开始在四肢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