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这一刻,濒死的男子已经没有了清醒的意识,也忘记了身后木然不动的孟扶摇,他血色记忆里唯一记着的,就是这道代表生机和希望的门。
只差毫厘。
门边藤萝花架下,突然冲出一条人影,跌跌滚滚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手臂,狠命一扳!
“咔嚓”一声骨裂声响,一生里鸡都没杀过的柔弱女子,用尽她此生最大的恨所能使出的最大的力量,终听见这一声惊心动魄的断裂。
小队长再也叫不出,在地下抽搐成一团,终于挺了一挺,彻底不动。
李家新妇松开手,坐在门槛上,仰天大笑。
她双腿萁张,浑身上下青紫鲜红惨不忍睹,破衣服片子根本遮不住身子,那般雪白底上湿漉漉混着各种凌虐之后的伤痕,比地上那团东西更加不成模样。
然而她那般笑,那般痛快的疯狂的凌厉的撕心裂肺的笑,那笑声狠狠打压下满天的雷声雨声,冲破压在污浊尘世上空的乌黑层云,利剑长枪一般直戳破这死去家族游荡不休的冤屈和寂静。
孟扶摇在这样的笑声里颤抖起来,抖得那般剧烈,仿佛亦在身受凌迟。
她上前一步,试图去抱起那女子,低低道:“别笑了……求你……别……”
那女子却突然一偏头,狠狠咬住了孟扶摇的臂膀。
她尖尖的小牙利剑般戳在孟扶摇臂膀里,很快咬破衣物直入体肤,湿湿咸咸的液体浸出来,瞬间染红她的白牙。
她不松口,青色的瞳仁里闪着野兽般快意的光。
孟扶摇不动,轻轻道:“你咬吧……假如能让你好受点……”
“呸!”
她却突然松开牙,龇着一嘴血红的牙,偏头一啐,将满口血连带碎掉的牙齿吐出,轻蔑而鄙视的看着孟扶摇,低声而狠厉的,唯恐不够憎恨的一字字道:
“脏血!”
孟扶摇如被雷击,退后一步,靠在藤萝花架上,一朵被雨打残的紫罗花被撞掉下来,落在她苍白的颊边,粘住不掉,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她却麻木得不知道拂掉。
李家新妇披挂着零碎的破布,坐在门槛上,劈头盖脸的大雨中直直指着她:
“一身好武功,乌龟似的缩着,眼睁睁看我李家遭难!”
“正堂上座,家翁好酒,白献刍狗!”
孟扶摇靠着花架,直直的瞪着她,这一刻满世界的雨横风狂,都化作青烟飘散开去,天地缩成藤萝花架下这一小块,四处飞溅的只剩下了李家新妇的骂声,那骂声弹在雨地上再溅起,乱箭似的毫无方向的向她攒射,她无力无能无言无法躲避,任那刀刀带血,箭箭穿身。
孟扶摇慢慢弯下身去,不胜疼痛似的捂住自己,却又不知道该捂哪里,身体仍旧完好无缺,意识和尊严早已千疮百孔,每个孔都大如深渊,穿过带着血色的呼啸的冰风。
她一生错过输过失败过,但是却从未亏心过,然而此刻李家新妇句句铮铮,刀般横劈竖砍,她却无言以对,只有任人宰割。
那么一个苍凉的认知。
原来……她和他们没什么两样,所谓正义在抉择之前,因私心而不堪一击,她原来从未比谁高尚,一样自私、卑陋、无耻、怯懦!
因天地不仁,万物中刍狗之一!
她一生都站着,此刻却终于跪在尘埃。
从此后……她要如何面对这一刻的自己?
李家新妇却已不笑,也不再骂。
她坐着,靠在门墙上,脖子微微的后仰,一个永恒定格的姿势。
她死了。
“啊——”
凄厉长喝冲天而上,喝声未毕,漫天腾起灰黑色的狂影。
孟扶摇旋风似的狂奔出去,连前后院之间的门都没走,直直撞破两院院墙,硬生生穿了过去。
她从尘烟弥漫中冲出,没用真气防护,生生撞出一头鲜血,那般鲜血涔涔而下,粘住视线,额头上一跳一跳剧烈疼痛,她却连擦都没有擦。
和心底燥郁悲愤的疼痛比起,这点疼痛远远不够!
孟扶摇狂奔在雨中庭院,狂奔在一地尸首之中。
她高估了自己。
她以为她可以面对并承受那样抉择带来的后果,她以为以后可以用一生的心意和时间来弥补她的自私,然而当李家新妇大骂之后死在她眼前,她终于崩溃。
天地坍塌,宇宙穹窿旋转砸下,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