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于江江和周灿一起加入了扫网吧的行列。大海捞针一样,只要看得到的网吧、旅馆,都挨个去问。
卓阳区是北都农民工聚集最多的区,也算是北都比较鱼龙混杂的地方。卓阳中学附近有七八家网吧。于江江和周灿一个一个找着。
穿过卓阳中学门口。正是放学时间,孩子们补完课背着书包从学校里一涌而出,门口小摊贩一排排有序地在那做着生意,油烟漫天,他们等的就是下课这么一会儿。
于江江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周灿见她停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疑惑地问她:“怎么不走了?饿了吗?要不去买点炸的或者什么垫垫肚子?”
于江江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摊贩身上。
破旧的围墙墙面已经被常年的油烟熏黑,裂了许多缝,露出内里的红砖,这背景看上去有些脏乱。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皮肤有些黑的年轻男人正在麻利往锅里倒着油,黄澄澄的油咕噜噜就倒了一半下去。他有条不紊地补着不够的食材,等待着有学生光顾他的摊位。
于江江觉得男人的脸有些眼熟。这眼熟的原因,从他身旁的一个女孩身上找到了答案。
此刻,淡姜正在专心致志地帮忙。只是她做得并不顺利。因为她要做什么,那男人就抢什么。那男人英俊而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对淡姜的不耐烦。
推了几次推不开,那男人输给了淡姜的固执,只好由着她去了。
他自己则转了个身,去换煤气坛子。他的步子迈得并不顺畅,一崴一崴地绕到另一边,换煤气坛子的动作却很熟练,他蹲在地上,快速拧着管子。
透过来来往往孩子们穿行的缝隙,于江江分明看到,那男人的右脚露出的一节脚腕子,此刻在傍晚的昏暗光线里,泛着假肢才会有的金属色……
沈悬拎着换下的空煤气瓶,放在自己搭好的三轮车里。放学的孩子们一个个涌上他的小摊。沈悬忙去了,也忘了去赶淡姜。淡姜俨然一副老板娘的样子,利索地收着钱,找着钱,把炸好的热食用纸袋装好再用塑料袋打包,细心地递给孩子们。偶尔她会用很幸福很满足的表情看着沈悬,但沈悬很忙,几乎不曾抬头,他看上去是个沉默的男人,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连“要不要辣椒”这种话都是淡姜在问。
“那男的长得挺好看的,个头也高。可惜了,居然是个残疾人。”周灿见于江江一直盯着那小摊贩,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嗯。”于江江点头:“我也没想到。”
周灿看着于江江一脸复杂的神色,问她:“你是不是认识那个男的?”
于江江摇摇头:“我认识那个女孩,北都大学的研究生,来我们公司报名免费的集体婚礼。没想到在这碰到她。”
“北都大学的研究生?居然找了个摆摊的残疾人?”周灿一脸难以置信:“难道说这个世界上还真有爱情啊?”
于江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忙碌而幸福的身影,淡淡感慨:“也许是真的有吧。”
她推了推周灿:“走吧,找陆鑫要紧。”
和周灿两人找到很晚。一连找了近20间网吧。直到十点半两人一无所获,才决定回家。
周灿肚子饿,两人就在路边的麦当劳随便买了点,从来不吃fast food的周灿眼都不眨得把套餐都吃完了,填饱了饥肠辘辘的肚子。
于江江心情很差,什么都吃不下,就喝了几口可乐。
周灿见此情形,忍不住叹了口气:“多少吃点,你这样更没力气和我一起去找人。”
“如果……如果陆鑫出了什么意外……我该怎么面对陆予和阿姨呢?”于江江低头垂眸,几绺头发落下来,搭在她的脸侧,光线投射下来的阴影将她的表情隐去,她难受地抓了抓自己的膝盖:“陆予那么辛苦地生活,供阿姨看病,供陆鑫读书,陆鑫要是出了什么事,陆予肯定要垮……”
周灿见于江江越想越多,眉头微微皱了皱,她够着手拍了拍于江江的肩膀,用故作轻松地口气说:“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一定会没事的。陆鑫那么大个孩子,个子又高人又壮,能出什么事啊?拐卖也轮不到那么大的男孩子。肯定是乱花了钱不敢回家,在哪藏起来了。”
“不是的,我有感觉,不是这样……”于江江摇头:“我昨天晚上做梦,梦到陆鑫满脸都是血,一直对着我哭……是我害的……”
“越说越离谱了。”周灿忍不住骂她:“怎么不说陆鑫托梦给你呢!”
于江江没吃的麦当劳周灿给打包都带回了家。于江江一直垂头丧气的,一个人傻傻靠着地铁的车窗,也不说话。
地铁车窗外又没什么风景,黑咕隆咚的,她就呆呆那么看着外面,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周灿想了想,用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给段沉发了过去。
两人相对无言地下了地铁,于江江神游一般飘着刷卡出站,周灿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跟个行尸走肉一样闷闷不乐的。隐隐有些担心。
两人一出站,刚走上地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
晚十一点的地铁站已经没什么人了,即使是热闹的北都也不喧哗嘈杂。树上有昆虫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时不时走过的汽车声音交相辉映。
段沉那么静静伫立在树下,夏夜黑暗的光线让于江江看不清段沉的五官,只觉他的侧脸轮廓像拓印在金币上的花样,好看得有点不真实。
昏黄的路灯下,段沉听到她们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就那么十几步的距离,却让人觉得好像许多年不见,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欣喜感,也有点近乡情怯的羞赧感。
段沉微微偏着头,对于江江招了招手,像一道密语一样,只简单地一个动作,已经足够让于江江敞开心怀。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憋着眼泪,一回到家看到父母就痛哭一气的一刻一样。于江江突然毫无征兆地跑了过去。
她身上带着一天的劳顿、仆仆的风尘,以及一腔的委屈冲进了段沉怀里。
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涩涩的,于江江觉得自己有点想哭了。
段沉收了收手臂,将于江江收进怀里。段沉身上香香的,体温不冷不热,是不会让人难受的温度。也是会让于江江有安全感的温度。
那么热的天气,跑了一天的于江江能闻到自己身上难闻的汗味,她自己都觉得有点难闻,段沉却一句话都没说,还是把她抱得紧紧的。
“傻不傻,我又没嫌你胖,你减什么肥?”段沉的下巴摩挲着于江江的头顶,他的声音很温柔地传进于江江的耳朵。勾得于江江心里痒痒的,眼角不自觉就挤了几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