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春风从耳畔掠过,空气被日光熏烤得有股温暖的味道,孙嘉茉背着书包坐在车子后面,一只手抓着我的校服上衣,我蹬着自行车拐过熟悉的街?骑上马路。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事啊?”车子溜下一段陡坡时我问孙嘉茉。
“到家再说。”
不知为什么,一旦她故作神秘我就会变得有点儿忐忑不安,甚至感到内疚。
从学校骑车到孙嘉茉的家需要三十多分钟,由于我骑得比较快,到楼下时身上已经微微渗出了汗珠。我锁好车,把校服上衣脱下来系在腰间,然后和孙嘉茉一起走进电梯。
孙嘉茉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爸爸也一直没有再婚,父女俩住在一套两室一厅里。她家看上去不像没有女主人的样子,处处都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
“作业多吗?”?嘉茉一到家便问。
“还行,你能不能别老抢我妈的台词?”我把书包扔在沙发上。
沙发扶手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玻璃鱼缸,五颜六色的小鱼在嫩绿的水草间游来游去。孙嘉茉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可乐,然后紧挨着我坐了下来。
“你不会是把我骗到你家做作业吧?”我问。
“什么啊,我准备参加学校的独唱比赛,想和你商量商量选哪首歌。”她看上去满怀期待,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听罢,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事?”
“嗯。”
“现在学习挺紧的,参加这个不会太耗费精力??”我说。
“不会啊,我自己有安排,你觉得……”
“冠军有什么奖品?一张奖状?”
“奖品无所谓。”
“那你是为了……”
“只是想在学习以外有点儿别的事情做。”
“一心一意做好一件事也不错嘛,我就很佩服你能静下心埋头学习。”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想唱哪首歌?”
一阵死气沉沉的安静之后,孙嘉茉开口了。
“我决定不参加了。”说完,她把嘴闭得死死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整个人好像突然中了某种邪恶的魔法而瞬间石化了。
“啊?为?么?”我对她的善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同时又意识到大事不妙。
“听你那么一说,我觉得还是学习更重要,我现在要开始学习了,你先回去吧。”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嘴角弯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她生气时的这种表情我最熟悉不过了,对我来说,目睹这种表情就如同看到恐怖片里的女鬼一样,顿时会觉得不寒而栗。
“又生气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我也是好意……”
“别解释啦,我没生气。”说着她像赶羊似的将我赶到门口。
“究竟怎么了?”我烦了,语气听起来有些愤怒。
“没怎么,拜拜。”虽然她嘴上?没怎么,但脸上分明是一派阴云密布的景象。
门在我面前和和气气地关上了。
“开门!”我站在楼道里一边喊一边气势汹汹地敲着门,“我没拿书包!”
话音未落,门又开了一道缝,孙嘉茉幽幽地伸出一只手把我的书包递了出来。
我接过书包,头也没回地骑车去了游戏厅。
第二天早上大概七点半左右,孙嘉茉来了,却装作没看到我径直闯过了这道防线。
“决定唱哪首了吗?”我跟着她走进校门,先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下敌情。
“你有病吧,我不是告诉你我不参加了吗?”不出所料,她第一下就出手这么狠。
“是我不好,说话不冷不热的,不够支持你,别生气了。”我也不甘示弱。
“没生气。”她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
“这还叫没生气?其实我只是好意,是我不会说话,既然你知道我的性格,还跟我一般见识干吗?我当然支持你参加比赛了……”
事实上,我觉得孙嘉茉的唱功和五音不全的人比起来简直是天籁之音,但跟专业的比就成了破锣嗓子。不过我当然不会把实话讲出来。从前我幼稚地以为真心喜欢对方就要实事求是、毫?隐瞒,然而很多事证明,正因为如此才引发了不必要的矛盾。
“我一直觉得你唱得特别好,不比那帮歌星差,参加比赛肯定能得冠军。”我说。
“少来了,你就是怕我在全校师生面前丢人,到时你也一块儿成为大家的笑柄。”
“谁那么想谁全家死光!”我确实不是那么想的,孙嘉茉参不参加比赛和我本人并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这么一来,昨天的枪口撞得更显得愚蠢透顶了。
“总之你根本不在乎我,你只想着自己,你知道为什么吗?”孙嘉茉停住了脚步。
巧了,这正是我对孙嘉茉敢想不敢言的台词,她反倒抢先霸占了。
“为什么?”我真傻,明知她会怎么回答还要问。
“因为你根本不喜欢我。”果然。
“我怎么不喜欢你了?”
“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我。”我替她答道,觉得自己的问题全是多余的。
“算啦,我不想跟你多说了,我只希望你以后少和我纠缠,别耽误我学习。”
“别这样行不行?我知道学习很枯燥,你也是想找点儿乐趣,是我太迟钝了,好心办错事,让你觉得我不够支持你,是我不好,行了吗?”我见招拆招,一路斩杀。
“你就是迟钝,木讷,不会关心人,自私……”
“对对,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我怀着好男不跟女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心情强忍着继续反驳的冲动,这时如果不顺着她说,势必又要展开新一轮持久战。
“我只是不希望被人当成书呆子,你喜欢书呆子吗?”
“谁说你是书呆子!我跟他拼了!你怎么可能是书呆子!”
“嗯……”
“大白痴!我是说我……你参加这个比赛也是为了我吧……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但我真的觉得自己蠢得要死,我为什么这么笨啊?明明是支持你的,可竟然让你误会成了我不在乎你!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一边用车轱辘话道着歉,一边还在不动声色地为自己解释,“不在乎”和“自私”这种结论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接受的。
“毕竟没有人喜欢书呆子。”孙嘉茉说,看来我又猜对了她的心思,只是这份善解人意每次都来得晚了一些,通常是在一阵兵荒马乱、唇枪舌剑之后才蓦地灵光一闪。
我趁势接着说道:“你也不是书呆子啊,呆的是我,要么你骂我两句?回去我要问问我妈,我小时候是不是被猪咬过, 不然怎么这么笨……”
孙嘉茉终于在我的猛烈攻势中败下阵来,她扑哧一笑,随即又马上收敛了笑容。
“好吧,原谅你了。”她的语气像是要竭力把这句话的潜台词塑造成“不过要看你的表现”,好让我觉得她并不是这么好妥协的。
不管怎样,听到她原谅我的话,我像往常一样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刚刚交上去一份期末考试的卷子。我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后来我才发现,这永远是一场说不清道不明,并且没有输赢的战争。你越是急于获胜,就证明你陷得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