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这个帝都最恶名昭著的伯爵府邸位于朱庇特城北部波茨坦区,那里聚集了众多老牌强势家族,像野蛮人这类帝国新贵都无法入驻,只能呆在新兴的苏娜区,用克拉夫老家主的话说就是波茨坦的一个臭屁都要比苏娜的一顿盛宴来得香。此时一队身穿弥兰特式轻铠的扈从骑士横贯苏娜后直达波茨坦,沿途有无数身份不俗的小姐名媛尖叫着冲到阳台撒花,大多数在帝国内象征爱情永恒的大花蕙兰都丢给了与一名寒酸骑士并列的大龙枪骑士,帝国最另类的英雄,屋大维。
“凤尾蕨,你在帝都一直很受欢迎啊。”手持一根法杖骑在海泽纯血马上的奥古斯丁笑道,“凤尾蕨”是他给屋大维起的绰号,这种植物只存活于极北之地的冰冷荒原上,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一旦获得丁点儿阳光,就能从寒冰缝隙上冒头,绽放得肆意狂野,所以屋大维对这个绰号很喜欢。这位同时具备对敌人血腥对女性细腻两种骑士美德的克拉夫继承人其实最欣赏的角色是文学教授,他的妻子,原先就是一名皇室图书馆管理员,当初这场不般配到了极致的荒诞婚姻,在帝都引了不小的轰动,但这么多年,哪怕在大龙枪骑士远离帝都奔赴战场的漫长岁月,一直没有任何有关他的桃色绯闻,这恐怕就是帝都夫人小姐们对他格外青睐的原因,哪位女士不希望拥有这样一位能带来巨大安全感的丈夫?床上凶猛,床下忠贞,马背上英勇杀敌,多么可歌可泣,简直就是一部活着的诗歌啊。
一脸络腮胡子的屋大维咧嘴笑笑,竟然有点腼腆。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里士满夫人你在苏娜区的幸运。”奥古斯丁调侃道。
屋大维很明显松了口气。
克拉夫家族的私宅并不气派,规模远比不上一些富裕家族设在郊区的私人庭院,内部装饰更是陈旧而古板,保持了数百年一成不变的装修风格。前些年好不容易注入一点饱受帝国各方好评的清新风格,但在某个老头重掌大权后,立即消失不见,总之,这是一个公认审美畸形的家族。当奥古斯丁下马,迎接他的人数稀稀拉拉,就三位,老的,小的,女的,很古怪的组合,没有浩大华丽的阵仗,但相信每一位波茨坦居民都不质疑克拉夫家族今天对客人的出格重视。
那个笑眯眯的老头就是老克拉夫,帝国最具传奇色彩的伯爵。他牵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孙子,身边站着一位面容漠然的女性,她给人的感觉,与女性的柔美完全无缘,纤细的身段,却透着股鹰隼的冷冽气质,这种味道,是久居贵族圈食物链顶端熏陶出来的稀罕东西,很难想象就是这个身高刚到16o公分的小巧女子,驯服了大龙枪骑士屋大维。奥古斯丁走上前,弯腰望着那个因为遗传了显著家族特质而显得极特别的小男孩,孩子站着,带着仍然稚嫩的坚毅,眼神不如一般孩子那般懵懂茫然,似乎大概清楚眼前这位陌生客人的身份,未来的教父。
奥古斯丁笑了笑,伸手摸了一下小克拉夫的脑袋,然后从脖子上摘下一条被数任牧祷告祝福过的神圣三角项链,亲自挂在孩子的脖子上,本来就眼睛很小的老克拉夫一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缝,对于这位私人神父,他一直不吝啬自己的美好心情。孩子的母亲,调教成功一头嗜血狮子的里士满夫人,见到这番无声的融洽场景,嘴角也微微勾起。某种角度来说,这位教士是她的潜在敌人。但起码作为母亲身份,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学识渊博并且不会作风迂腐的教父。屋大维反正一直在傻乐呵。一行人进了伯爵府,前往家庭教堂,施洗过程并不繁琐,跟平民家庭无异,只是安排了点水礼,浸水礼都免除,奥古斯丁用指头蘸水在小克拉夫额头画圣三角,简洁而庄严。施洗结束,奥古斯丁拉起新教子的手,来到受难像前,轻声道:“小克拉夫,以后不管你选择何种道路,可以不必勤于礼节上的频繁祷告,但务必做到每次祷告都出于诚心,因为那些爱站在教堂或者路口大声祷告故意叫人听见的伪善者,不会得到主的恩赐。他们的油腔滑调,哪怕声音如雷,却永远不会蒙主悦纳。”
才两岁的孩子哪里听得懂,有些忐忑地望向母亲,奥古斯丁微笑道:“没关系,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懂这些。”
里士满夫人哑然失笑。
长条餐桌上的食物朴素简单,而且粗糙,仅剩的优点就是能饱腹。值不了几枚波旁银币,在这个贵族喜好从遥远区域运来各种珍馐的繁荣时代,克拉夫保持了为数不多的最初家族传统,这个家族的教训只有一条:最好的食物是敌人的头颅和鲜血,最好的情人,是手中的长枪和利剑。屋大维尤其喜好看他的挚友小奥古斯丁吃饭的模样,跟他一样粗放,一点不像那些无聊宴会上孱弱贵族们的娘娘腔作态。餐桌上言语不多,小克拉夫一直瞪大好奇的清澈眼眸偷看身旁的教父。里士满夫人的视线从未与老克拉夫有半点交集。屋大维则忙着进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偶尔妻子会不动声色拿餐巾替他擦拭一下沾满酒液的粗犷嘴角。
晚饭结束,奥古斯丁和老克拉夫来到光线灰暗的书房,这间宽大书房没有跟一般贵族那样摆放兴许一辈子都不曾翻阅过的海量书籍,书架很小,摆放的只有族谱和族谱上每一位家主的个人传记,作为一个诞生过二十多名实权将军和无数荣勋骑士的家族,这些书籍,少有风花雪月和红酒宴会,现任皇帝陛下某次花了一整天时间翻阅后,感慨了一句这就是一套完整的帝国战争史。皇帝甚至亲口许诺要安排帝国最文字优美的宫廷诗人为老家主书写传记,但老人客气而坚决地婉拒了,因为他已经选择好为他以及屋大维两人撰写两部个人传记的人选,拥有这份沉淀荣誉的家伙,此刻就站在书房。
探讨完毕几个信仰问题。老克拉夫卷了烟草点燃,忧心忡忡望着私人神父说道:“似乎皇帝陛下最近对你有些不满,好吧,我想那不仅仅是不满,而是恼火了。奥古斯丁,你做了什么过界的事情?”
奥古斯丁苦笑道:“杀了狮子王托德侯爵的儿子?惹恼了玛索郡的博爱父亲康迪家族?还是偷偷摸摸制造亡灵军团?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从教务院派遣一支表面上只会吃喝玩乐的审判团来试探诗呢歌,我就知道那只是一个麻痹秩序的前-戏。真正的大餐,恐怕主厨还是那个席国务卿,托德侯爵和康迪家族免不了煽风点火,但我疑惑的是能够让皇帝陛下都恼怒的关键点在哪里。”
老克拉夫吐出一个烟圈,因为烟草廉价的缘故,烟味并不好闻,甚至有些呛鼻,老人皱着眉头道:“是不是你跟野蛮人走得太近了?”
奥古斯丁摇头道:“我只是跟格林斯潘的爱丽丝小姐走得比较近,但还不至于让皇宫方面心生忌惮猜忌。”
老克拉夫试探问道:“奥古斯丁,你跟我坦白,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不能说的重大秘密?然后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
奥古斯丁笑道:“有啊,当然有,谁没有一两个秘密?但我自认都不会有损于帝国。”
老克拉夫哦了一下,点点头,表示赞同。他和这位私人神父在脉代奥修道院拉结下的友谊,一直无关利益纠葛,这是老人漫长人生中极为罕见的一段友好关系。所以老人异常信赖这个年轻却渊博的教士,老克拉夫完全有理由去相信一个能够让教父舍弃牧权杖去保护的年轻人,值得他去付出一些长辈式的爱护,比如找点借口送出一笔钱和赠予一百二十名高级扈从骑士。
书房房门轻轻推开,探出一颗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