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盛夏的清晨,一场倾盆大雨过后,晨曦穿透云层投射在云江郊区的陵园中。
几声细碎的脚步声,墓碑前的绿草被鞋子轻轻踏平,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一双修长的手掌轻轻抚上了墓碑上的黑白相片,很仔细很仔细的将黏在上面的露水捻去。
“离开云江之后,我时常都会想起在福利院的日子,哪怕是晚上睡觉,也偶尔会梦见你们俩的音容笑貌。”
“从小到大,我想过很多种我们三个人再次相遇的场景,大家聚在一起,去福利院逛一逛,回忆当年的琐事,一起去吃、去玩小时候眼馋的东西。”
“可是,我惟独没想过就剩我们两个人的场景,只留他一个人躺在土里面,该有多孤独啊。”
“那家伙就这么走了……怎么就这么走了?明明约好的,我这二十年来,那么艰苦我都熬过来了……天意弄人啊!”
听着男子梦呓似的叙述,陈思妤的眼眶当时就红了,别过螓首,抬起素手轻轻擦拭了一下,待按捺住悲痛的情绪,转回头劝慰道:“易牧,别这样……”
光晕挥洒在那张俊逸的侧脸上,赫然是南洋鼎峰集团的少东易牧!
“我没有难过,星辰。”易牧重新站直身体,双手插兜望着墓碑,嘴角泛着一丝笑意:“我就是觉得遗憾,遗憾这场竞赛只留我一个人了。”
陈思妤怔了怔,脸色复杂难明,“你什么意思?”
易牧沉默了好一会,最终轻轻吁了口气,摇头道:“没什么,斯人已逝,一切就到此尘埃落定吧,我相信余浩这小子,一定会在天上看着我完成他未竟的事业,他一定会为我感到自豪的!”末了,他转头看着陈思妤,眼眸中溢出几分怀念和几分眷恋,从容而笑:“还有你,星辰,我一定也会让你为我骄傲的,这天很快就会来了。”
陈思妤的芳容有片刻的恍惚,定定望着这童年时的好友,微微蹙着柳眉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现在的事业明明就已经做得很出色了,我知道后,是真的打心底里替你高兴……但是,小船,我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你了,你变了……”
易牧竖起食指挡住嘴唇,微笑道:“我的名字叫易牧,不叫什么易小船,洋洋洒洒二十余年,很多人很多事都会变的,也包括了我,谁都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往,一味的驻足不前,终将会被这个大时代淘汰!”
停顿了下,他看着陈思妤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再次柔徐。
人生若只如初见。
陈思妤抿了抿唇瓣,神色黯然且无奈的道:“或许吧,大家都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从当年离开福利院的时候起,大家注定就是漂泊逐流、各安天命……”只是,心里仍是酸涩的好奇着,这二十余年来,当年的那个顽皮孩童究竟经历了多么残酷的现实折磨,才会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蓦地,一群白鸽从林间扑扇飞起,跃过树梢,划过墓碑,向着不知名的远方而去。
陈思妤抬头张望了会,当再次垂下头的时候,神色已然恢复了明澈,脆声道:“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去上班了,反正你这次要在云江呆挺久的,回头我们再聚。”
“我送你……”
“不用,我早上有个采访任务,和同事约好了在前面的路口汇合。”
陈思妤挥挥手,眼眸含着笑意,笑得犹如深谷幽兰,一字一句道:“再见了,易小船……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易牧愣住了,一瞬间,心冷如冰。
一直望着陈思妤袅娜而去的身影消失在林间的尽头,易牧才默默转回身,再次望着墓碑,喃喃道:“在她的心里面,终究只有你一个人呀,你个病秧子,怎么走了也不让人安生,老是要和我作对……”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相片,相片里,两男一女正肆无忌惮笑着。端详了片刻,他将右边那名略显瘦弱的男孩撕了下来,撕成了碎片,低吟道:“但是,她终究是属于我的,你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的。”
此时,乌云再次遮住了晴空,那张脸庞已然覆满了阴霾。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易牧瞟了眼来电就接通了,“爸,我人在云江呢,没什么,就见了两位儿时的伙伴……您放心,那些事,我立刻就着手去办……相信我,爸,西南山城,必定是我们家崛起的风流宝地,我有很大把握,我们把赌注押在那个人的身上不会有错的……”
…………
同一时间,香江国际机场的候机厅。
“我走了,这次多谢你的招待了,代我向uncle问好。”
陈潇微笑着向骆佳琪叙别,“希望,下次再聚的日子不会太久。”
骆佳琪默默点头,歪了歪螓首,眨着明眸,轻笑道:“我想应该不会太久,国内有句老话说得不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别忘了,你家在亚视里还占着股份呢!”
陈潇被她这滑稽的比喻逗得哭笑不得。
一旁的骆东霆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打趣道:“姐,陈大哥真要是当了和尚,你还不得哭死去。”
骆佳琪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两瓣两颊浮现出粉润的玫色,显得娇艳欲滴,又似有几分矜持和忸捏。
这时,广播开始提醒乘客登机。
“放心,在没有履行对你的承若之前,我还舍不得出家。”陈潇半开了句玩笑,但见骆佳琪的容颜一怔,忽然上前一步,轻轻给了她一个拥抱,在她的耳畔低语道:“好好保重,我会想你的。”然后退了回去,留给她一个清澈的笑容,挥挥手,转身离去。
骆佳琪紧咬着唇瓣,秀拳紧紧攥着,有一股很强烈的不舍在心窝里流淌着,就在陈潇即将进安检的那一刻,鼓足勇气喊道:“我会去找你的,你要等我!”
陈潇的身形一僵,驻足挥手,含笑点下了头。
过了安检口,前面站着一名中西混血男子,身型格外的高大壮硕,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只是一察觉到对方神色散发的萧杀气息,令人又不由的噤若寒蝉。
“雷林,你真的想好要跟着我了?”陈潇一边走着,一边悠悠道:“你赢得了这一届的双花红棍,接下来肯定是各方争相追逐的红人,前景一片大好,跟我回国顶多只能混一个保镖司机的角色,要知道,国内是个太平的法治社会,可不兴东南亚北美的那一套,连打个架都得瞻前顾后的。”
厉老六一倒,大圈已然树倒猢狲散,雷林也彻底摆脱了控制,公海在赢得了新一届的双花红棍之后,雷林本有机会取而代之,但意外的是,他却在第二天一早等候在陈潇的房间门口,只说了句‘我想跟着你做事’。
雷林瓮声瓮气道:“挺好的,正好我也厌倦了那些在刀口舔血的日子,成天跟那些军阀、雇佣兵闹来闹去,也闹不出什么名堂,索性回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能吃饱喝足我就很满意了。”顿了顿,他努力牵动两颊的肉,似乎想挤出一些笑容来,“况且我知道,跟着你做事,我肯定不会吃亏……你是一个值得卖命的好雇主。”
陈潇笑了,打趣道:“被你这么吹捧,我想亏待你都不忍心了……好吧,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雷林很认真的点头,只有跟着陈潇,他才能感受到做人应有的尊严,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正好,我接下来有件大事要做,急需人手。”陈潇颔首道:“有个差事,看来得落在你头上了。”
“你说,我做!”雷林不假思索道。
走出机场,陈潇下意识的望着西南方向,淡淡道:“去西南山城,我需要抓住一些人的把柄!”
一个月之后,素有京城第一帮闲之称的石峰进入了中/石油系统,在段坤乃至段家的支持下,被委派去了西南蜀地主持一项大型的能量项目。
以此为契机,这以后的半年时间里,相继又有许多国内外的利益集团逐步将政治或者财富等资源转移到了西南地区,此时的西南山城,已然暗流涌动的是非之地了。
此时,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隐隐预感到,一场空前的风暴正在西南的上空酝酿着,彻底爆发的那一天,或许就将是一场石破天惊的震荡。
第二年的春天,京城,当普罗大众还沉浸在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中,几大遮天蔽日的利益集团的战争却一触即发。
在攸关储君即将登基的微妙时刻,一场近乎闹剧的政治事件在西南蜀地上演,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风云就此拉开了帷幕,此时,西南山城的那一位开始一步步卷入万丈漩涡之中,终于,两个月之后,随着当朝首辅的一锤定音,曾经炙手可热的一代枭雄就此垮台。
而他背后的利益集团,已然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
之后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
在某个极小的圈子内忽然爆出,京城第一帮闲石峰因涉嫌经济犯罪被公安机关带走调查,这个消息令所有了解石峰背景的人都大为惊讶,不知道他是得罪了什么样的人物,才忽然失势,遭此厄运。
随之出现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诸多高官和巨贾相继落马,能源系统的那股势力被逐个击破,连在圈内极有名望、长袖善舞的政治新星段坤也被双规查办,当然,这仅仅只是这场政治大洗牌的开幕。
在风暴的席卷下,来自南洋著名的财阀鼎峰集团也遭到了巨大波及,虽然没有被真的查封,但已经元气大伤,市值极度萎缩,在国内各省的项目几乎都被当地政府重新审查,很多项目被迫取消,原本野心勃勃的进军大陆计划,就此崩塌沦陷!
黑森森的办公室,在惨淡月光的照耀下,显得狼藉不堪。
此时的易牧瘫坐在椅子上,呆呆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再不复往日那副意气风发的姿态,头发凌乱,唇边长满了胡渣,眼窝深陷且透着浓重的黑圈眼袋,一张脸写满了疲倦和落寞,仿佛掉了魂似的。
更让人心悸的是,他的眼中再没有丁点的锋芒,有的,只有无尽的颓丧和空洞。
易牧自认自己是一个很不错的赌徒,因为他往往能很精准的预判和揣摩,最终在险象环生的赌局中大获全场,事实上,他确实赌对了绝大多数的赌局,最让他引以为豪的那一次,就是力助养父击败了数个强劲恐怖的对手、并且篡夺了家族的大权,一举奠定在青帮中的至尊地位!
从此,他名满天下、少年得志。
这一次,他携着强厚的资本踏足国内,更是野心勃勃的意图染指这泱泱大国的利益金字塔顶端,为此,他甘冒巨大风险,攀附上了西南的那一位以及幕后的利益集团,甚至不惜将家族的主要资源都押在了里面。
原本,他满心期待着丰厚回报和论功行赏,却不料风云突变,西南蜀地的那场闹剧,彻底颠覆了一切,到最终,眼睁睁看着那一位折戟落马……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石峰、段坤……”易牧喃喃低语,眼中的凶光乍现,虽然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出了什么猫腻,但他明白,鼎峰集团会这么快遭受到波及,绝对是这两个人把自己拖下水的!
如果不是这两个人的牵线搭桥,或许自己也不至于?这潭浑水!
易牧自然不会知道,从他回到国内的那一天,就如同扑火地飞蛾,结局已经注定。
“滴滴滴”
手机突兀地响起来,易牧机械的接通,将手机放在耳边。
男音很惶急,“易牧,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很严重吧?”
易牧打了个激灵,这才慢慢回过神,是他的养父、青帮话事人易五!
“爸,我……对不起。”易牧一时愧疚难当,想起当日笃定的誓言,如今看来,实在是荒诞至极的笑话!
易五沉默了会,长长叹了一息,劝慰道:“政治这东西,向来就是成王败寇嘛,输了就输了,重头来过就是了。”
“爸……”易牧死死咬着牙关,却知道养父的安慰太空洞了,现实是他们根本没有重头来过的机会了,“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妙!”易五苦涩一笑:“果然还是看低了骆愚雄,还有他那个女儿骆佳琪,也不是善茬啊,先前被他们家和香江的家族联手摆了一道,目前还步步紧逼着,看样子,是打算赶尽杀绝了……”
易牧登时如坠冰窟,本来,他伤脑筋的是如何在不被集团高层和大股东们苛责的情况下将烂摊子甩手,趁着风暴还没席卷到自己,准备接受灰溜溜离开国内的苦果。
但现在他才愕然发现,原来最坏的结局并不是他会失去集团高层地信任,而是,家族大本营也处于崩塌沦陷的边缘了!
想起从今以后天下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地,易牧就连打了两个寒噤,这些年自己锋芒太盛,树立的仇家数不胜数,一旦没了家族的保护伞,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他甚至不敢去想!
“不!不!我不会输的!”
易牧的脸色逐渐变得狰狞,挂了电话之后,立刻走到墙角拉开了柜子门,露出了一个方形的保险箱,快速的按了一串密码,箱门就开了,里面堆着一沓美金和材料。
“只要有这些在手,起码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只要能平安熬过这两年……”
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易牧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塞进了包袱里,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很清楚,现在上头那些人的主要目标还是西南的那一位,但也只是暂时,一旦上头回过神来,接下来要拿下的就是自己这些嫡系!
正值凌晨时分,位于江畔郊区的写字楼笼罩在幽深荒凉中,易牧从后门出来以后,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圈,确定无恙以后,就急匆匆跑上了河堤。
河堤上,一辆**静静停着,这是他一早就备好的。
坐进了驾驶室,他的心踏实了一大半,立刻打火启动,准备连夜从云江赶到中海市。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被上面盯上了,正常渠道出国是决计不可能了,好在,他知道青帮在中海有好几个走私航运路线,只要跟熟人稍加打点一下,逃出生天应该是不难。
车子引着河堤开了一段路,周遭了无人烟,只有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寂寥的环境,反而让易牧安定下来,忽的,他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下,就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响了很久,接通之后,便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婉声,且透着一丝惶急:“易牧,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这几天联系不上你,我还担心你出事了……”
易牧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是不愿以失败者的身份面对她。
“喂,易牧,你倒是说话呀……你公司的情况,我都听说了,没事吧?”陈思妤不无担忧的追问道。
易牧悠悠轻叹,心中平添了一丝温馨,即便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还能有这么一个她关心着自己,那就足够了。
“星辰,你听我说……”易牧低声道:“对不起,这次我食言了,没能干出一番大事业,让你失望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陈思妤忧心忡忡道:“你先说现在在哪,我马上去找你……”
那一刻,易牧几乎抑制不住,但还是强忍了下来,他实在没勇气以这落魄的形象去面对她,此时,轻声问道:“星辰,有个事情,我很早以前就想问你了……在你的心里,还是放不下余浩的吧?”
陈思妤默然无语,不其然的,心头浮现出了一个腼腆怯弱的男孩子形象,却又很模糊飘忽,迷惘之际,思绪不由自主的被另一个睿智沉稳的男人所取代,那个仅仅相识了不足两年的男人……
易牧凄凉一笑,苦涩道:“其实我都知道的,从小时起,你的心里装的就是他了,不管我怎么努力在你的面前表现,都无济于事……”
“易牧,我……”话到嘴边,陈思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留下轻轻的一声叹息。
“星辰,你听我说。”易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不管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对你,我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无论我变得有多冷血无情,但只要出现在你的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易小船,我……”
“嘭!!!”
刹那间,尖锐的爆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易牧惊骇失色,眼看爆胎的车子几欲失控,也顾不上电话,连忙用双手把住方向盘,脚下猛踩刹车!
“易牧,你怎么了……”
手机里传来陈思妤惶急的叫声,但转眼又被连续的爆声覆盖住了,易牧心知是遭了埋伏,待车子停住以后,便一手握住行李袋、一手拉住门把手,猛的纵身一跃,从车里跳了出去,咕噜在地上滚了两圈,就躲到了后车门侧面,紧张的观察着四周。
留意了下被爆的三个轮胎,他大致能确定,正有一个狙击手埋伏在河堤旁边的林子里!
“难道是上面的那些人要动手了?!”
易牧顿感一阵绝望,难道自己真要困死在这里了?!
“不、不!我不能倒在这里!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去做!她还在等我!”
易牧的眼中闪过一线决然,匆匆拉开行李袋,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文件袋以及两沓纸币,塞进衣服里以后,用力把行李袋抛向了空中!
“嘭!嘭!”
行李袋被准确的击中,从被撕裂开的口子飘出了难以计数的纸币,犹如雪片般飘扬在空中,纷纷洒洒的缓缓下落!
就是这时候!
易牧猛的一蹬腿,全力往河堤上冲击,想趁着这空隙纵身跳进江水里……砰!
尖锐的枪声响骤然再次划破夜空,易牧只觉得钻心入骨的痛楚从小腿蔓延开来,一个踉跄,直接扑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