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雪海关了么?”
熊丽箐掀开车帘看向前方,在那里,有一座雄关连山而起。
毫不夸张的说,雪海关可是比镇南关还要巍峨高耸得多,毕竟,这座关口是当初晋人为了防御野人而建立,而野人,才是晋侯持大夏天子令入三晋之地的主要目标。
巍峨雄关,所代表的,不仅仅是防御作用,更是一种晋人驱逐野人开拓三晋之地的图腾象征。
当然了,再恢宏久远的历史,也难免雨打风吹去的宿命,这座雄关先是被野人所破,如今,城墙上已然遍布大燕黑龙旗帜。
“是的,雪海关。”依靠在车壁上的四娘回答道。
在和靖南侯汇合后,郑伯爷还跟着靖南侯回奉新城待了一段时间,因为当时已经有哨骑传信,说有一支入楚的兵马已经从望江下游分支流域回来了。
等来的,确实是四娘和阿铭。
四娘和阿铭身上都带着伤,四娘还好一些,只是暗伤,需要时间调理,阿铭已经沉睡进了棺材,郑伯爷去看过,除了嘴唇还有点红润,身体其他位置已经呈现出了抹了二十层珍珠粉的白。
因为在逃亡途中,有一个屈氏的擅长追踪的供奉缀了上来,阿铭选择一个人断后,最后又被几个跟上来的供奉围攻,在为大部队拖延了足够时间后,阿铭选择跳崖突围。
一种………除了阿铭其他人都没办法模仿的突围方式。
这也使得阿铭现在变成这个样子,用四娘的话来说,就是只剩一点薄薄的血皮。
这个需要静养很久才能恢复,同时每隔个三天,都得像种植多肉一样给阿铭身上浇点血。
至于其他人,至少四娘和阿铭所在的这一部,伤亡并不是很大,确切的说,除了几十个骑士为了阻截追兵主动牺牲了外,其余的些许零星伤亡还是走山路不小心摔落悬崖的那种。
而像陈大侠、赵公公、何春来、陈道乐等,也都在这一路。
导致这路兵马得以极大保全的原因有二;
一,郑伯爷先前冒名顶替的苏明哲苏先生,在楚国边境城镇上克服了水土不服所引发的疾病,自知赶不上公主大婚了,也就不赶了,反正姚子詹的信已经让陈大侠代为传达。
所以,这位正版的苏明哲苏先生开始在那座城镇上显露出自己的才华,因为姚师的名号实在是太过响亮,不仅仅是在乾国,在东方三国,其实都不乏姚师诗词的爱慕者,至于那些不通文墨的贵族或者豪绅,对此则更为热衷。
苏先生发扬了姚子詹年轻时的风流倜傥劲儿,据说,当年姚子詹年轻时,曾在江南的胭脂巷里,纵情三月,未花一文钱,最后走出来时,还抱着一盒子金银玉器,被世人传为美谈;
而苏先生则在那座叫做达州的城内,先以诗文扬名,再纳了两个贵族出身的妾侍。
虽说那两个贵族和屈氏是没得比,但能够让两家贵族同时出女还是做妾,苏先生可谓是春风得意。
所以,其实在郑伯爷假借苏明哲的身份在公主大婚时大闹婚场时,这位苏明哲先生在达州也不甘示弱。
后来,有一路兵马追击过来,直接被这位真正的苏明哲先生吸引了过去,这是最早追击的兵马,他们和后面的联系自然无法及时,所以在得知达州有“苏先生”活跃迹象后,直接去了达州,而这第一支追击兵马的被吸引开,算是给了四娘这一路人马走蒙山回去解了最大的压力。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三儿。
三儿领着几百骑兵是按照预定计划走齐山的,齐山山脉很长,齐山北段一部分,贴着梁国和赵国的边境,南段一部分,则和乾国接壤。
薛三想要走齐山回晋地,自然走的是北段。
无巧不巧的是,梁国月余前刚发生了宫廷政变,以国主无德侮辱先国主妃子的名义,由梁国相国组织国主之弟参与,率一众甲士入皇宫劫持了国主迫使国主退位,原国主之弟继任梁国新国主。
发动政变的理由是这个,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个,原国主到底是不是真干了这种有悖人伦的事儿,暂时没人清楚,因为原国主在退位的第三天就自缢了。
但原国主的生母,是楚国的一位翁主,虽然不是楚国正牌公主,但也是皇室子女,也就是说,原国主身上留着楚国皇室的血脉。
事实上,乾、楚、晋三国交界处,小国林立,三大国将这里视为一种战略缓冲地,至多去扶持、渗透以及暗中操控,并未真的派出大军来征讨,因为这极有可能引发三大国之间的直接冲突。
而这些小国,对内,会互相讨伐吞并,对外,则会像是墙头草一样,在大国之间随风摇摆。
当年靖南侯镇北军靖南军铁骑借道乾国攻晋,出乾国后,其实是从两个小国国境上借了道的,当然,这是提前做了安排,所以才有了后来晋皇自开天门关引燕军入晋的展开。
而梁国,是靠近楚国这边的,从原国主身上的楚国皇室血脉就能看出两国的国本倾向,但没办法,政变已经发生了,原国主也死了,新国主是原国主的弟弟,但却不是一个妈生的,所以在爽坐国主之位后,他慌了。
马上和相国一起,派使者入楚想要去解释:
一,我们政变是因为原国主太荒唐无道了,居然连其父亲留下的妃子都敢去侮辱,简直禽兽不如!
二,我们梁国依旧是楚国的附庸,唯楚国马首是瞻;
三,楚国可不可以再嫁过来一个宗室女,我也想当楚国女婿。
当然,新国主和相国也没有一门心思地傻等,万一楚国因此发怒不原谅自己等人要出兵讨伐呢?
所以,他们在派出信使后就开始集结梁国全国兵马,而梁国原本的全国兵马,也就是正规军,也就一万五,别说和楚国比了,连楚国下面的一个屈氏都能轻易派出青鸾军捏死它。
然后,
就是继续很煎熬地等待。
恰巧,这时候薛三带着数百骑兵引着楚军过来了,薛三直接钻入了齐山之中,楚军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们,也是跟上。
而梁国新国主和相国本就属于惊弓之鸟杯弓蛇影的状态,一得到前方消息说齐山山脉内出现了楚军身影,他们马上就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楚国来讨伐梁国来了。
别说,梁国虽然是小国,但这俩确实是行动派,而且,还是激进派,他们没有去被动防守,而是选择了主动出击。
新国主御驾亲征,相国负责操持后方,原本的一万多正规军加上临时征发来的梁国辅兵民兵,勉勉强强凑了个三万之数,这可是梁国所有家底子了。
正在追击薛三的数千楚军,压根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伏兵,直接进了梁国布置下的口袋,猝不及防之下,楚军溃败,新国主取得了第一场卫国战争的胜利!
别说楚人了,就连薛三也懵了,薛三第一反应是:卧槽,范家这么牛叉的么,都能操控人家国家政权了?
所以,以为是自己人的薛三,派出了人去联系对面的梁国兵马,然后,很快和梁国新国主见了面。
然后,
刚刚还沉浸在伟大胜利中的新国主在得知真相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
他这是干了什么!
原本,他可以选择帮楚军堵住薛三一行人,就算是大功一件了,到时候楚国那边说不得就会认下自己的“上位”。
但现在……
现在再抓薛三他们,已经没意义了,因为他们已经主动开战过了。
不过,
行动派到底是行动派。
新国主当即对薛三表示愿意“弃暗投明”,要追随大燕。
同时,
后方的相国在得知这件事后,也不含糊,马上又派出了去往晋地南门关的使者,去联系那边的燕军。
所以,事情就以这种极为诡异和出乎预料的方式展开了,楚军开始在齐山山脉一侧聚集兵力,在他们看来,梁国是反了,甚至公主可能已经进入了梁国。
且梁国再是小国,到底也是一个国家,披甲上万,所以,后续来追击的楚军不得不改变计划,开始在这里集结,楚国边境的各路兵马也被抽调过来,封地靠近这一段边境的屈氏,也派出了一支青鸾军正军加入平定梁国之战。
这无疑给了四娘他们减轻了巨大的压力,所以,四娘他们这一部才得以这么大程度地保全,在阮三的接应下回来。
至于薛三,
南门关那边来的军情奏报说,薛三被新国主拜为上将军,正在帮助梁国抵御楚国。
燕国到底没有那种“虽胜必斩”的说法,对于战争,也没有害怕的道理,自己不想打是一回事儿,但从不畏惧战争。
外加,郑伯爷入楚,本就是靖南侯逼着去的,不管引发了什么事儿,田无镜都不会怪罪,也都会去兜底。
所以,伴随着靖南侯军令之下,曲贺城、历天城的燕国驻军迅速分出一部分向南门关集结,而原南门关驻军则分出数千骑入梁国助战。
三儿啥时候能回来,郑伯爷不清楚,反正他是在接到四娘一行人后,马上启程回归雪海关。
这一日,
在公主的赞叹声中,
雪海关,
到了!
之前郑伯爷带着公主刚入靖南侯军寨时,就已经命人报信回去了,所以,此时雪海关的军民已经知道他们的伯爷亲自去楚国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公主回来。
要知道燕地百姓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都乐疯了,宛若过节一般,更别提雪海关的军民了。
城门下,百姓们争相过来迎接自家伯爷,可谓人山人海。
郑伯爷没坐马车,而是骑着马行在最前面。
待看见自家侯爷后,
官道两侧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跪伏下来,齐声山呼:
“伯爷千岁,伯爷威武!”
“伯爷千岁,伯爷威武!”
马车内,熊丽箐有些被震撼到了,感慨道:“他好像,很受爱戴啊。”
边上坐着的四娘开口道:
“因为他对这里的百姓,有活命之恩。”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清楚,自己现在依靠谁而存活,依靠谁而不受欺辱,依靠谁,过了这个难熬的冬天。
冬天已经过去,但在这个冬天里,雪海关内外,有得病死的,有喝酒喝多了掉冰窟窿里死的,却没有一个被饿死的和冻死的。
这就算是太平光景里都是很难做到的事,但在这里,在这个一年前还是一穷二白因战争而被打成白地的雪海关,实现了。
郑伯爷抽出自己的刀,高高举起。
雪海关的百姓,是很懂得如何和自家伯爷配合的,且自家伯爷,也很喜欢和他们配合。
所以,在这个动作之后,百姓们的山呼之声,更为热烈!
郑伯爷举着刀,
长舒一口气,
入楚以来,
他就一直很没有安全感,
别人的地盘别人的兵马,
但现在,
他回家了,
在这里,
他是安全的!
不用担心外地来进攻,因为他麾下,有雪海铁骑,还有一众愿意为他拼命的百姓;
也不用担心什么奇奇怪怪高手来刺杀自己,因为他家下面躺着沙拓阙石,虽然还没苏醒,他家隔壁住着剑圣,虽然还没复原,但已足以让郑伯爷放心了。
这里,
是他细心经营起来的家,
不,
是属于他的,
巢!
……
入城后,这一路人马,该去军营的就去军营,该回家的回家。
剩下的人,才坐着马车直接入了伯爵府。
马车在伯爵府院子里停下,
还没忘记自己本职工作的赵公公马上从旁边马背上下来,来到马车旁,准备搀扶公主殿下下马车。
甭管郑伯爷说的让自己下面那活儿能不能再长出来,赵公公都清楚自己现在依旧是公主的人。
还有,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去势后这么久也习惯了,
还是在近距离亲眼目睹了屈培骆的悲惨经历后,
赵公公忽然觉得,
做一个男人,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再说了,下面干干净净的,日子似乎也挺自在的,少去了很多烦恼和忧愁。
熊丽箐掀开了车帘,
却没去搭赵公公的手,而是转身,主动搀扶着四娘下马车。
“姐姐小心,这台阶有点高,死奴才,还不跪下!”
赵成会意,马上匍匐在了地上,让公主搀扶着四娘踩着他的背下了马车。
“姐姐累了吧,妹妹先搀扶姐姐去休息。”
自打遇见四娘后,公主瞬间就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她很聪明,而聪明人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有自知之明。
四娘伸手拍了拍熊丽箐的手背,微微摇头,道:“不急。”
确实不急,
因为前面站着梁程、瞎子以及樊力。
三人走向郑凡,一起参拜道:
“恭贺主上凯旋!”
“恭贺主上凯旋!”
郑凡点点头,伸了个懒腰,道:“终于回来了,还是在家好啊,下次,不管谁叫我,我都不出门了。”
每次出远门回来,就会觉得家是那么的香,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出门了。
公主身子微微往四娘身上靠了靠,对四娘轻声耳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