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啊。”田世昌带着学生的腼腆,颇有些不好意思。
车里还有年纪较大的工人,有的人干脆就搬着马扎,坐在靠里的地方,整个车厢挤归挤,但因为都是一个工厂的人,倒是不觉得难受,只是肉联厂特有的味道,充盈着鼻腔。
“我佘石德,听过杨家将的评书没?佘老太君的佘。朋友都叫我佘石头,分割车间的。你是哪里车间的?怎么没见过?”穿着卡其色工服的工人扯着嗓子喊,眼中带着好奇。
周围的几个人也都看过来。
田世昌不太适应这种聊天氛围,搓着手,道:“我叫田世昌,是西捷制药厂的,才上班三天。”
“合资厂的?我说衣服干净的像新的一样,就是新的啊。哎,我说,人家都传你们厂工资高,是不是真的?”佘石德的手抓着杆子,身子随意的左摇右晃。
田世昌摸摸脑袋,道:“我也不知道高不高?我刚上班。”
“你们一个月多少钱?”佘石德直接就问了出来。
不打问薪水,或者说,不问赚多少钱,那是外企、私企和个体户大行其道以后的风格。在80年代,所有人都是有单位的,同工龄同学历同职称的人,工资都是一样的,要是有一毛钱的差别,工人就能跑到财务科拍桌子。所以,这个年代问薪水,就等于问行业工资似的,属于聊天的正常范畴。
田世昌也没得到不能说的指示,就道:“工资大概50块吧,奖金说不定。”
“怎么是大概?你能拿多少?”
“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没有拿过工资,他们说每月50块工资,所以就是大概了。”
听到的人,有的发出哄笑,有的却更加好奇了,问:“你是现在拿50块,还是转正拿50块?”
“现在50块吧。”
佘石德“嘘”的一个口哨,骂道:“不用做学徒工?这么好啊,我一个月才24,转正也就30多。”
田世昌缩了缩脖子:“我现在就是学徒工。”
车厢里瞬间静了一下,继而是缤纷的议论和提问:
“学徒工就50块?真的假的?”
“转正多少钱?”
“多久转正?”
“老商家的娃子不争气,吃亏大了。”
“转正是一级工?那四级工得多钱?”
“人家合资厂不讲究这个,不论职称不是?”
“不论职称怎么给钱?想给多少给多少,不是乱套了?”
田世昌哪经历过这种,被几个老娘们问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个个低声回答:“转正多钱没说,大概一年转正,我没问过,有没有职称我也不懂。那个香港人大舌头,说话听不清楚。”
最后一句,把些人惹笑了,佘石德更是好奇万分,用脚碰碰他:“喂,还有啥福利?都给说说?”
“没说福利,有时候有奖金吧,我也说不上来。”田世昌被问的一脸苦色。
“奖金多少?”佘石德追问。
“我不知道应该多少,就发了一次,给了50块。”田世昌捂了捂口袋,生怕里面的钱跑了。
“发了一次……”佘石德一琢磨就不对了,问:“你们就上三天班,就给了50的奖金?吹牛的吧?一个月50块奖金也厉害的很了。”
80年代初的许多国企工厂还是很红火的,生产好的时候,一个月的奖金发的比工资多,也是有的。逢年过节的福利价值,也经常有赶得上工资的时候。西捷制药厂新建,当月发放50块的奖金,也不至于让人奇怪。
不过,工作三天就给了50的奖金,这种发放模式一定是非国企的。国企里面,可是要算了再算,然后到了发薪日,一并给出的。
田世昌被说的脸红,争辩道:“不是……是因为领导参观,说我们表现好了,就给发了奖金。”
为了避免被说吹牛,青涩的田世昌更是翻着口袋,将里面的五张大团结都给拿了出来,道:“你看,我正要去镇上割几斤肉,买点糖回家去呢。”
佘石德倒吸一口凉气,盯着五张大团结看了半天。肥猪肉一斤才一块多,出门上街的人,很少有拿两张大团结的,对小年轻来说,攒一年的钱,也不一定能攒出50块出来。
旁边的大娘赶紧把田世昌的手给塞了回去,热心的道:“出了厂子,可要小心着别人,现在小偷小摸的不少,还有当街抢钱的,你要买东西,拿点零钱装外面,用完了,找个厕所什么地方,抽一张出来,可不敢再这样掏出来。”
“是,是……”田世昌连连点头,小心的将钱给塞了回去。
佘石德羡慕不已,嘟囔道:“早知道我就报名去西捷厂了,万一选中就舒服了。”
大妈呵呵一笑:“知道选中的都是什么人?你去了也选不中……对了,你们是后面去的吧?我们厂里去的人,一个月拿多少?”
后面是问田世昌的。
“工资和我们一样,没奖金。”田世昌低着头整衣服,说了一句,突然发现车厢里的声音又没了。
佘石德表情古怪,问:“真没奖金?为啥?”
“说是奖金只给一线工人发,他们几个都是坐办公室的,就没有。”田世昌越说越慢,旁的人的表情也越来越怪。
佘石德再问:“以后都不给发,还是这次不给?”
“说不上,杨锐的意思,是先培训,培训以后愿意上一线的,就给发,坐办公室的,还是不给发。”田世昌对此了解的不少,他们自己也讨论了好半天呢。
佘石德“扑哧”一声给笑了出来,骂道:“再让李鑫他们吹牛,坐办公室坐掉了50块,屁股够金贵的。”
车厢内亦是一片笑声。工人们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对办公室人员的鄙视,尽管有机会的时候,工人大都愿意坐到办公室里去,但这一次,能进西捷工厂的几乎都是厂领导的子弟,早有老工人到行政楼里骂过街,只是没解决问题罢了。
听到在西捷工厂坐办公室的人过的不好,大伙多少是有些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