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丞相府归来后,郭嘉一个人静坐在书房之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曹操在许褚的陪同下走进了郭府,见正室之中只有唐嫣在手把着手教郭奕写字,笑着问道:“奉孝呢?”
唐嫣见是曹操来了,忙起身对曹操行了一礼,笑着回答他道:“丞相稍等片刻,贱妾这就去书房叫他过来。”
“不必了。”曹操笑着挥了挥手,对唐嫣说:“我自己过去就行了。”说完,他朝着书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郭嘉听到有人朝书房走过来,并没有太在意,他以为是郭府的家丁。等曹操推门进入之后,郭嘉才大惊,忙起身行礼。
曹操笑着对郭嘉摆了摆手,随意地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桌子前,拿起一本郭嘉自己用线装订的小本,看到上面的行书之后,疑惑道:“稼轩长短句?”
郭嘉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曹操好奇地将手中的线装本翻开,郭嘉那潇洒不羁的行书便印入了他的眼帘之中:
“醉里且贪欢笑,
要愁那得工夫。
近来始觉古人书,
信着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
问松我醉何如。
只疑松动要来扶,
以手推松曰:‘去!’”
“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哈哈哈哈……好生潇洒啊……奉孝,这‘稼轩长短句’五个字怎讲?还有,为何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文体?”
郭嘉看了一眼曹操手里的词集,回答曹操说:“明公,‘稼轩’是一个人的别号,我年幼之时曾经路过临颍的一处明山秀水,山中有一位俊杰结庐避世。此人姓辛名弃疾,别号稼轩,而这本《稼轩长短句》就是他送与我之后,我又誊写出来的。”
听到郭嘉的回答之后,曹操点了点头,又翻开了下页,缓缓地看了起来。越看,他的神色越亮,最后他竟然情不自禁地踱到屋外,高声朗诵了起来: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郭嘉望着沉醉于那首《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意境中的曹操,心中大加感慨着曹操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自己誊写的词集若是被那些所谓的大儒见到,说不准又会吹胡子瞪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是糟蹋祖宗留下来的诗赋,整出这种连长短都不一样的东西侮辱伟大的文学。可是曹操才刚刚见到,就交口称赞、爱不释手!
“奉孝,可否将这本《稼轩长短句》送给我?”曹操在看到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后,便彻底沦陷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郭嘉不送给他,他就来抢!
郭嘉见曹操一副生怕自己不答应的紧张模样,不禁莞尔:“明公喜欢,尽管拿去就是,不必跟嘉客套。”
曹操听后大喜,将线装本贴身藏好,刚想说话,又看到了躺在桌子上的另外的一本线装本,只是上面却没有名字。“奉孝,这本为何没有名字?”曹操打开那本之后,又念了起来:
“昨夜笙箫绕泪,
觉来浅袖难盈。
闲时把酒话刘伶,
白发谁家鹤影?
雪掩残庭旧草,
风吹破盏粗茗。
鹅袍锦带又朱翎,
怎堪薄田两顷?”
“鹅袍锦带又朱翎,怎堪薄田两顷……鹅袍锦带又朱翎,怎堪薄田两顷!”曹操低声吟了两遍,一拍大腿,不顾身份地大声喊道:“!奉孝,这难道又是那位稼轩先生的作品?他在哪里?我要亲自走一趟去见见他!”
听到曹操的话,郭嘉的小脸不好意思地红了起来。他看着仍然手舞足蹈的曹操,小声说道:“这本不是他写的,是嘉闲来无事的时候写着玩的……”
“什么?!”曹操一听,顿时一惊,接着便是大笑:“哈哈哈哈……想不到啊,原来奉孝的文采也这般斐然。”曹操摇了摇头,接着说:“整日琢磨四处寻找名士品诗论赋,谁知道身边就有一个深藏不露的家伙,你这小子……”曹操拍了一下郭嘉的肩膀,又拿起手里的线装词集朝下翻去。
“嗯?《钗头凤·叹陆游唐婉》?”曹操又被郭嘉写的一首《钗头凤》吸引住了目光,出声念了起来:
“青罗纽,鹅芽柳,
绛霞苍月逐风走。
惊鸿过,云无迹,
盈香髦彦,
影单形陌。
喏!喏!喏!
芳如绣,人难擞,
忌春一若秋杀后。
桃花薄,流水逆,
雨催兰影,
旧竹丛下:
堕!堕!堕!”
曹操点了点头,又问郭嘉道:“奉孝,这题目之上陆游与唐婉,是什么人?”
郭嘉叹了一口气,仿佛想到了南宋的那对苦命的鸳鸯,望向曹操,沉声问:“明公,可否让嘉给你讲一个故事?”
见曹操点头,郭嘉踱了几步,语气幽幽,娓娓道来:“从前,有一对才子佳人,二人为表兄妹,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随着年龄的增长,二人也渐生情愫,父母与亲朋见他们如此,都说是天造地设,于是男家便用一枚家传的凤钗向女家定下了这门亲事。”
郭嘉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婚后,二人自然是耳鬓厮磨、郎情妾意。二人都擅长写词,于是花前月下,吟诗唱和,就这样,甚至将喧嚣的尘世都抛到了一旁。”
“那个男子正是题目中的陆游。陆游的母亲见儿子整日沉湎于男欢女爱之中,多次以姑母与婆婆的身份劝说唐婉,可是唐婉与陆游不以为意,一如从前那般。最终,二人惹得陆母大怒,他对自己的儿子说:‘速修一纸休书,将唐琬休弃,否则老身与之同尽。’
陆游素来孝顺,一听此话,只好含着泪将唐婉送回了唐家。
虽然明着将唐婉送了回去,可陆游与唐琬难舍难分,又怎么忍心二人相聚无缘?于是,陆游瞒着家里人盖了一处别院,将唐婉安置在内,一有机会就前去与唐琬鸳梦重续、燕好如初。
无奈。纸里总包不住火,精明的陆母很快就察觉了此事。她严令二人断绝来往,并为陆游做主,另娶了一位温顺本分的王氏女为妻,彻底切断了陆、唐之间的悠悠情丝。”
郭嘉又顿了顿,继续对沉思的曹操讲道:“世事无常啊……从外地归来后的陆游有一天故地重游,睹物思人,心中更是凄凉。就在这个兰花盛开的季节里,他竟然遇到了早已嫁作人妇的唐婉!昨日梦来,今日梦碎,陆游悲愤难耐,终于在一处墙上凭风泼墨:
红酥手,黄縢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
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
锦书难托。
莫!莫!莫!
自此之后,陆游便离开了家乡,去异地为官,一去便是几十度花开花落。
陆游走后第二年,唐琬又一次来到故地,徘徊在曲径回廊之间,心中萦绕着淡淡的感伤。忽然,她瞥见了陆游所题的那首词!想起从前二人花前月下郎吟妾和的旧事,唐婉不由地泪流满面,也在陆游的那首之后含泪和了一首: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
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
咽泪装欢。
瞒!瞒!瞒!
自此之后,唐婉终日以泪洗面,不久后便忧郁成疾,香消玉殒……”
曹操听完郭嘉的故事之后,仰天叹了一口气,叹道:“好一对悲情的盈香髦彦啊,奉孝,我似乎明白你所写的那首《钗头凤》究竟是何意了……”
曹操叹了一口气,又问道:“只是……你的这首里似乎有两个韵脚没有押吧?”
郭嘉笑了笑,回答曹操道:“明公可是在说‘惊鸿过,云无迹’与‘桃花薄,流水逆’两句?‘迹’与‘逆’其实是一百零七平水韵,读‘寞’声。”
“原来如此……”曹操了然地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奉孝,你讲得是什么时候的故事,为何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郭嘉望向曹操,淡淡回答道:“这个故事,是其实嘉做的一个梦。”
“梦?”曹操大笑:“奉孝就连做梦也能做出如此凄绝的故事,果然非常人能及啊……”
郭嘉苦笑了起来。他眉毛一扬,对曹操说:“明公想不想学着写这长短句?嘉愿意教您。只不过……这学费么……”
“你……好你个奉孝啊,你这个月的俸禄没有了!”曹操耸了耸肩,望着一脸苦笑的郭嘉,在心底暗自得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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