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尤三姐儿则趁着众人忙乱之际,打发人回陈家报喜。然后转身进房,只见尤老太太抱着已经熟睡的婴孩儿立在当地,尤子玉并家中几位姨娘都守在旁边瞧个不住。尤三姐儿也没去凑那个热闹,只在火盆儿前驱散寒气后径自进了里间儿去看陈氏。
陈氏折腾了整整一宿,此刻倒还精神。正捧着一碗糖蒸酥洛吃的欢。她身旁坐着大姑娘并二姐儿,正笑着说一些讨喜道贺的话儿。眼见尤三姐儿进来,陈氏便向三姐儿笑了笑,开口问道:“去看过你弟弟了么?”
尤三姐儿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还没呢。老太太抱着不撒手,老爷和几个姨娘都在旁瞧个不住。我见那边儿围得滴水不漏,便先过来瞧瞧妈?”
说罢,关切的问道:“妈觉得怎么样,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陈氏摇了摇头,因笑道:“我又不是初次产育的新媳妇儿,先后生下了你姐姐和你,有经验着呢。只是那会子饿得不行,这会子吃过东西,倒觉好受多了。”
说话间,陡然闻听外间儿小婴儿的哭闹声,陈氏柳眉倒竖,扬声喊道:“孩子怎么哭了,快给我抱进来。”
尤老太太闻言,忙抱着婴儿进了里间儿。尤子玉并几位姨娘也都呼啦啦的挤了进来。本就不甚宽绰的里间儿登时挤得满满当当,陈氏有些不耐烦,一壁接过婴儿抱在怀内,一壁向几位姨娘吩咐道:“劳累你们昨儿夜里跟着折腾了大半夜。想必这会子也都乏了,都回去睡觉罢。”
陈氏的心性手段诸位姨娘都是领教过的。也知道陈氏素来说一不二的脾气。诸位姨娘听了这话,忙的开口应是,纷纷退了出去。唯有兰姨娘恋恋不舍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尤子玉。怎奈尤子玉一颗心都被宝贝儿子在笼络住了,一双眼里除了陈氏与儿子外,再看不见别的。
兰姨娘见状,登时黯然失色的躬身告退。尤老太太见状,忙开口向陈氏道:“想是我孙子饿了,快些叫奶娘——”
一句话尚且没说完,就听陈氏斩钉截铁的道:“叫什么奶娘。我自己的儿子,难道我自己不会喂奶么。当初两个姐儿都是我自己奶大的,所以如今才能聪明伶俐,贴心懂事。这个儿子我也要自己喂养。”
尤老太太闻言,不觉一怔。忙开口劝道:“这话是怎么说呢。咱们这样的人家,岂有自己奶孩子不请奶母的道理。叫外人见了岂不笑话儿。何况——”
一句话又没说完,只见陈氏冷笑一声,且吩咐春兰放下床帐遮掩,自己则解衣撩襟儿,一壁喂孩子吃奶,一壁笑言道:“别人家的规矩是别人家的,我们陈家素来没有这个规矩。打从我母亲教养我和哥哥开始,我们陈家教养子女就从不假人之手。我们陈家子女的教养如何,想必老太太和老爷也是有所耳闻的。难道由我自己抚养儿子,老太太老爷还不放心么?”
陈氏都说了这话,尤老太太与尤子玉也不好再坚持什么。只是尤老太太先前还打着陈氏生了孙子后,由她抱到上房独自教养的主意,所以才精心备下了几位奶娘。如今陈氏发话要自己奶孩子养孩子,她预备的奶娘没用了不说,岂不是连她打的主意也没处落实了?
尤老太太思及此处,还是有些不甘心。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陈氏向尤子玉问道:“外头挂弓箭了么,派人给各处亲戚们报喜了么?不是我说你,成日间也不知道忙什么,这么大的事情还用得着我提醒你?这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还是你对我们娘儿两个不满意,所以才藏藏掖掖的不肯通知亲戚们……”
数落的尤子玉连连告饶,忙的起身出去不提。
这厢尤老太太仍不死心,口内兜兜转转的提着奶娘之事。陈氏早就看穿了尤老太太的打算,只是她那会子身子重,懒得同老太太憋气斗法,所以故作不知。这会子连孩子都生完了,自然也有精力应对尤老太太。当即开口便道:“不是我信不过老太太。只是我这个当娘的,从来看不过那些个妖道奶娘罢了。就不说她们也有自己的儿女要喂养,能否尽心侍奉主子了。我最讨厌的便是有一等奶娘,仗着主子们小时候吃过她们几口奶,便挟恩恃功的作威作福起来。在家里矜功自伐无所不为也还罢了。更有甚者,竟仗着同小主子们关系亲厚便挑唆的小主子们不与自己的亲爹娘亲近,反倒与她们这些不相干的贱人亲近。从前我在赵家时,赵家那个老不死的便想借着奶娘的口儿挑唆我们母女不合,叫我发现了,登时打了四十个板子将人撵出去。打从那以后,我喂养孩子再不肯假借旁人之手。我想老太太是个慈悲心肠的明白人,必然不会做出赵家老虔婆才会做的那些糊涂事儿罢?”
尤老太太经陈氏这么一顿抢白,登时有些脸面中烧。忙开口赔笑道:“媳妇儿这话是怎么说?我当然不会那么做。何况我选出来的奶娘,也都是最和气老实不过的——”
一句话没说完,陈氏便笑道:“我就知道老太太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奶娘之事就不用提了。俗语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太太既然知道我的心,便当是可怜可怜我,成全了我罢。”
陈氏话已经说到如此,尤老太太也是无可奈何了,当下只有答应的份儿。
陈氏为了生孩子已经折腾了一个晚上,这会子也有些乏累了。懒得同尤老太太虚与委蛇,只笑言老太太年纪大了也不好连日折腾,该回去歇息了。免得明日累出病来,到了孩子洗三的时候叫外人瞧见了,那才不像话。
尤老太太闻言,也顾忌着陈氏这一番话,只得无可奈何的去了。
登时房内只剩下三个姐儿,陈氏喂完了孩子系好衣裳,又命春兰秋菊掀帐挂幔,因笑向大姑娘道:“这个老太太,教养自己孙女儿的时候,便一味的挑唆人巴结夫家帮衬娘家。掉过头来当着自己儿媳妇的面,又是满口的三从四德,要求女子出嫁从夫。却不知道自己的媳妇儿原也是别人家的闺女儿孙女儿,可见她这人自私自利,并不懂得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个糊涂心肠立身不正的人,我怎么放心把我的儿子托付给她教养?”
大姑娘不妨陈氏竟与她说了这些话,不觉又是一怔。
便见陈氏仍旧是满面春风的笑道:“你生性温顺腼腆,御下慈悲宽泛,可见是个心肠不错的厚道人儿。所以我才喜欢你。只是我终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也不好当着老太太的面儿驳回甚么。也只能私底下劝劝你罢了。须知天底下的好人未必就能有好报,但是眼明心亮的人从来不易受人哄骗。你如今就要嫁到公府侯门做国公夫人,届时一举一动只怕有一万只眼睛盯着。你心下也要有些成算,替你自己考虑考虑,不要别人说甚么你就是甚么才好!”
大姑娘听了这一番话,不觉感动得满面通红。当即眼泪汪汪的看着陈氏,口内说道:“并不曾想母亲如今怀着弟弟那般辛苦,却还要为我思虑着想。女儿实在不孝……”
陈氏见了,愈发头疼的摆了摆手,口内说道:“你不要总是这么着,我也不过是白嘱咐一句罢了。你都这么大了,思虑事情也该有自己的想法。你要嫁过去的人家儿,外头瞧着威风显赫,里头却难保干净。我说句不怕讨人嫌的话,只怕糟心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你若是自己立不起来,我这个当娘的便是再操心着急,总不能替你过日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