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入了上房,尤老太太便笑道:“也不知你们娘儿两个有什么话好说的。这早晚才来。姑爷都等急了。”
陈氏闻言,仍旧笑着打趣道:“老太太这回可是冤枉我了。我身为母亲,自然有好些话嘱咐给女儿的,此乃人之常情。哪里想到姑爷这么离不得大姑娘,也就几杯茶的工夫,竟过来催了呢?”
说的贾珍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由不得看了陈氏一眼。
陈氏如今三十来岁,因保养得宜,且又过的恣意顺遂,站在人前端的是身材苗条,体格风骚,艳若桃李,明艳逼人。一时间竟叫贾珍都看得呆了,着实没想到自家丈母娘竟然如此的风韵犹存。
因瞧着陈氏一颦一笑,眼波流转的模样儿,贾珍忍不住心下一荡,忙的拱手赔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倒是打扰了岳母大人同夫人的闲话儿了。”
一句岳母大人说出口时,贾珍心下越发存了几分见不得人的旖旎。当下也有些心虚的干咳了两声,起身向众人说道:“时候不早了,别托到一会子天黑了才出门,倒是不吉利了。我们这就走罢?”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同大姑娘说的。
大姑娘虽然是刚刚出阁的新媳妇子,这些个陈规旧俗却还是知道的。闻听此言,忙的低头应是。
尤家众人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也不多留。尤老太太因吩咐尤子玉将贾珍一行人等亲自送到门上,眼瞧着宁国府的马车转过巷子口儿,再看不见了,这才回转。
这里且不提尤氏母子如何的宣扬显摆。只说次日一早,众人将将吃过早饭时,便有宁国府的下人登门拜访,只说是奉了老爷太太的命,来给尤家两个姐儿送蜀锦的。
尤老太太闻言,喜得满口称赞,只说贾珍是当真把他们一家子放在心上的。唯有尤三姐儿听了这话,不是很喜欢的皱了皱眉。只觉着宁府来人态度轻狂,并不像是正经走亲戚礼尚往来的模样儿。
尤三姐儿想了想,悄悄的将陈氏的贴身丫头春兰并自己的丫头蓁儿叫到身边,如此这般的吩咐了几句。蓁儿点头应是,一时彻身去了。
尤三姐儿主仆这一番举动除了一旁的二姐儿外,众人皆不留心。尤老太太仍旧满面堆笑的命请人进来,又命陈氏预备上等封儿赏人。陈氏自然笑应。
一时便有门上该班的小丫头子将宁府来人引入大厅。众人细细打量,但见前来的乃是四个女人,全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穿戴之物皆比主人不甚差别。走至跟前,先是给老太太、陈氏并诸位姑娘们请安,方按规矩献上表礼——
虽然宁府来人口口声声说是奉命来给两位姑娘送蜀锦的。然大姑娘打点礼物时,必然不能照着贾珍的话只给二姐儿、三姐儿送东西,至少还要给老太太、老爷、陈氏并四姑娘预备些玩意儿,一齐送过来,如此方合乎规矩。
果不其然,尤老太太眼见宁府送的礼物如此丰厚,面上的笑容愈盛。登时便叫吉祥如意接过众人手捧的表礼,略略翻阅了一回,这才命人先收了。
因又叫众人坐下说话儿,又命献茶。
那四个女人闻听此言,皆告了座,坐了。尤老太太便笑着说些家务人情的话儿,又问荣府的老太太可好,两府的爷儿们太太们可好,姑娘小爷们可都好。
那四个女人皆笑着一一答言。
一时闲谈过,四人皆要告辞。尤三姐儿却是将众人叫住了。因又笑言道:“前儿我们姊妹回舅舅家,因舅舅刚从宫里回来,倒是带回来了几瓶子香露。听说是新晋贡上的,圣人赏了太子殿下几瓶子,太子殿下又赏了我舅舅几瓶子。我舅舅知道我专爱鼓捣这些个,便送了我两瓶。我分了一瓶同老太太老爷太太姐姐们尝了尝,味道果然比我们铺子里卖的要清甜许多。此番承蒙珍大爷与大姐姐惦念,送了我们这些好东西。我也没什么回送的,只有这瓶子露,算是沾恩带福的,还有我们铺子上的一些胭脂香粉——倒是比寻常市卖的强些个。劳烦你们走一遭,替我稍给姐姐罢。”
尤三姐儿一言既出,厅上众人皆看了过来。尤老太太并陈氏是知道陈珪送了两瓶子露给三姐儿的——因着陈珪目下在圣人并太子跟前儿的得意风光,且又在户部掌握实权,朝中早有一等捧高踩低烧热灶之人开始无所不及的巴结奉承陈珪。因着尤三姐儿早些年曾以鲜花鲜果子折腾出各种鲜花果饼香露饮品,那制作香露上贡的地方官员便以此为借口,送了好些香露到陈府,只说叫陈家众人品鉴一番,也好指点指点他们才是。
除此之外,便是其他地方官员在进京续职的时候,也都会特意的送些孝敬与陈珪。
因此陈家并不缺少香露,乃至其他金贵东西。甚至在上个月的中秋节宴,陈珪还特地送了几瓶子香露给尤家众人尝鲜——也都是那些地方的官儿们孝敬的——只唯有前日送给尤三姐儿的两瓶香露,才是太子亲赏给陈珪,陈珪又转手分了两瓶给三姐儿的。用陈珪的话说:“也叫你尝尝宫里出来的香露和外头的有什么区别。”
陈珪如此惦记宠溺尤三姐儿,便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女也不过如此了。这一番举动看在尤老太太等人眼中,自然觉得羡慕眼红。便是陈氏偶尔也着泛酸。但是众人也都知道,陈珪之所以宠溺尤三姐儿,却也是因着尤三姐儿有才学智谋的缘故。
只是众人都没想到尤三姐儿这两瓶子香露还没捂热乎,竟然分了一瓶与大姑娘,还是叫宁府来的四个女人给捎回去的——
众人眼见如此,一时还闹不清尤三姐儿是抽了哪门子筋,只得面面相觑。
唯有陈氏知女莫若母,心下倒是猜着了一点儿。不觉暗暗好笑,也不知道尤三姐儿这么好强的性子是随了谁。不过她方才也是有点儿腻歪宁府众人虽然礼数备至,但言谈举止间仍旧有些高高在上的态度的——
于陈氏看来,宁国府虽然是功勋世族,贾珍也是世袭的三品爵位,很了不起。但是她们陈家也并不差什么。她哥哥陈珪还是圣人和太子殿下跟前儿的红人呢!
虽然此刻还比不得宁荣两府与京中世家联络有亲,人脉绵厚。但也并非那等上门打抽丰的贫寒人家儿。
因此陈氏也乐得看着尤三姐儿拿出太子赏的香露来震慑震慑宁国府——也好叫宁府知道知道,他们陈家背后也是有太子殿下撑腰的。
果然,当尤三姐儿提出这瓶子香露乃是太子殿下亲赏的,且众人皆无反驳的时候,宁府来的四个女人面上神色也不觉的肃穆恭谨了。以宁国府的权势富贵,平时自然少不得旁人孝敬。可是像这些个由圣人或者皇子皇孙们亲赏的好东西,宁国府却也很少能捞着的。毕竟他们虽然是功勋之族,祖上且有从龙之功,但自从两公仙逝,两府的爷儿们皆无雄才大略,如今也渐渐的脱离朝堂了。常言道人走茶凉,当今圣人日理万机高高在上,既见不着两公当面,平日里哪里还能想得到他们。何况这个时候的宁国府也不是有贵妃省亲后的荣国府,这些个体面恩荣,自然也是没有的。
宁国府的几个女人在心底暗暗啧了几声,颇为郑重的接过蓁儿手中的一小瓶子香露,不着痕迹的端详了端详,少不得满面堆笑的奉承了几句,态度也殷勤了许多。
尤三姐儿懒得搭理这些“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的贾家豪仆,只不过略应付了几句,便叫众人回去了。
一时众人回府复命,当着尤氏的面儿,少不得满口的赞叹——倒是并未提及尤家如何如何,只说尤氏的外家陈家着实不一般。
尤氏听了这话,不觉面上有光,也道了声辛苦,命人以上等封儿赏人。
那四个女人见状,又是满口的感恩戴德,巴结奉承。却不知道这一番殷勤态度,却是惹恼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宁国府长房嫡孙,贾珍之子,时年不过十二岁的,贾蓉。
而宁国府那四个送礼的女人们之所以在登门时如此骄矜轻狂,也都是受了这位小爷的吩咐。
身为宁国府的长房嫡孙,贾蓉自诩身份尊贵,他自然是看不上尤氏这个继母的。所以恨屋及乌,也想给尤家一点颜色瞧瞧。
却没想到自己原是为了示威炫耀而去的,岂料那四个女人竟然这等的没出息,反被尤三姐儿一瓶子香露三言两语的打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