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写到这里,搁下了笔,皱起眉头盯着桌上日记本,思索了几秒钟,把那黑牛皮的精致本子收进了抽屉里。
当天中午,刘云与文易发生了十几年来第一次正面的冲突,所谓冲突,也只是口舌之争,还没有到使用**作战的地步。
刘云并没有想到,他和文易之间的分歧会这么严重,他对文易的那一套完全不感冒,文易沉迷于自己的制度改造和国民改造中,完全忽视了他一直所抱持的伟大理想。
在刘云的认识中,制度也好,国民也好,全都应该为那个理想服务,让中国称霸世界,这才是他们冒险前来此地的真正意义,如果不能实现,或者说,自己不能亲眼看到这理想实现,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立即变得毫无意义。
民主、富强的国家,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不是结果,太过空泛,也缺乏标定的尺度,它或许只能用做历史书的注解。而称霸世界才是实在的、可见的东西,往昔老牌帝国的地盘,变成了中华帝国的地盘,这便是一种结果,能够让人满足,让人燃烧、升天。
既然文易已经公开表示不赞同自己的观点,刘云只得下决心从后台走到前台,全面掌握军政大权,所以当天也对文易表示了要做下届总理大臣的意思,文易随即表示自己将下野,完全不问政事。
“让他退出一线,也是为了他的健康着想,他的脸色实在是越来越差了,他又不会节制工作,一干上就不知白天黑夜,再不休息休息,恐怕一年都熬不过……”
刘云这样想着,心中仅有的一点愧疚感便完全磨消了。他并不觉得文易会反对自己,或者说,他知道文易根本没有能力反对他。
刘云也并不认为经过中午的争执之后,他和文易之间便已决裂,既然文易在政治上对他没威胁,那么也无须放弃那长久以来的友情,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文易会转而理解并支持他也说不定。
门外传来了孩子们的吵闹声,还夹杂着哭声。
刘云站起身,拉开书房门,看到最小的儿子、八岁的刘凡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旁边一对孪生兄妹——同为十二岁的刘平和刘玉春——正不知所措地望着刘凡。
“怎么回事?”
刘玉春抢先应道:“小凡老是缠着我,他笨笨的,我才不想跟他玩呢,我只和哥哥玩,他就闹起来了,闹我也不理他,他就哭起来啦。”
刘云苦笑一下,扶起趴在地上的小凡,为他拭去眼泪。
与爽朗的哥哥和活泼的姐姐不同,小凡从小就显得有些阴郁,在幼儿园时很少与小朋友玩在一起,去年上小学以后更是对同学不理不睬,即使与父母也很少说话,除了奶妈和贴身保姆外,小凡在家里只喜欢缠着姐姐玉春,玉春却总觉得他很烦,但碍于面子,在父母面前也总是违心地对弟弟悉心照顾,只要父母一走开,玉春马上就会抛下小凡去找哥哥刘平。
“姐姐……姐姐她不跟我玩,姐姐……她……她欺负我。”
小凡苦着脸抽泣道,刘云捧起他的脸,轻轻捏了一下。
小凡长着一张比玉春更清秀的女孩子的脸,因为从小体弱多病,身体显得很单薄,与八岁时就鼓起一块快小肌肉的刘平差到十万八千里外。
“姐姐不跟你玩,你可以找其他小朋友玩啊。”
刘云安慰道,但小凡的脸却更苦了。
“我只想和姐姐玩……”
刘云觉得这已经不是一般化的撒娇了,他猛然放开小凡的脸,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小凡,你是男孩子,不能老是和姐姐什么的女孩子玩在一起……”
“可是姐姐总跟哥哥玩在一起。”
小凡一脸沮丧。
玉春马上反驳道:“笨瓜,我是和哥哥一起去找烈风弟弟和馨妹妹玩,你老是哭丧着脸,只会让大家都高兴不起来,所以绝不会带你去。”
小凡的哭声立即增强了几十个分贝。
烈风和小馨是已故前总参作战处处长朱涛的儿女,朱涛在1896年的光兴丁案发生后不久在汽车中遭远距离枪击而身亡,官方的解释是被丁介云余党所暗杀,但迄今为止并没有抓到凶手。
刘云只好转向玉春:“玉春,就带小凡去嘛,你怎么能确定烈风和小馨也不喜欢小凡呢?”
玉春只是摇头:“父亲,你不知道,小凡只会缠着我,对其他人根本没兴趣。”
刘云求证般地望向站在玉春身边的刘平。
刘平使劲地点一下头:“父亲,玉春没说谎,我试过想要带小凡去玩,但是小凡根本不理我。以前烈风弟弟和馨妹妹来的时候,他连看都懒得看他们。”
刘云突然觉得小腿有点痉挛,下意识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小凡并没有发现父亲脸上的奇怪表情,只顾扯着喉咙猛哭猛哭。
“不许哭!”
“身为帝国大元帅的儿子,竟然只为了不能缠着姐姐玩这种无聊的小事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现在就给我回房间去,以后不许再缠着姐姐,要是让我再看到你现在这种没出息的样子,你就永远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好了!”
刘云虎着脸怒吼道,一边叫来了仆人,让他们把小凡抱回房间去。
“不要……放开我……我要和姐姐玩……放开我……”
小凡一路哭叫着,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后。
“真是不成气,这小子怎么变成了这种样子。”
刘云愤愤道,吐着气回到书房,重重地把门摔上。
门外,刘平和玉春相互瞪着眼,惊奇地对视了好一阵。
“父亲怎么了?”
“不知道。”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啦,我们现在就去烈风和小馨家吧。”
“恩,走吧。”
兄妹俩牵着手,愉快地跑向大厅。
刘云一个人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愤怒,而且悲哀,这都是因为刘凡。
刘凡的嬴弱和内向令他感到深深的厌恶,尤其是当刘凡与他的哥哥姐姐在一起时,那种厌恶就不由自主地被放大、扭曲。
在刘云看来,长子刘平正是自己童年时模样的美化版本,十二岁的刘平比十二岁时的刘云更开朗、更聪明,更有男子气,也更顽皮。
次女刘玉春则似乎是刘云少年时初恋情人芸儿的幼稚化版本,每当看到女儿春日阳光般的美丽微笑,每当听到女儿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每当感受到女儿身上那种小兔子般的活泼可爱,刘云就觉得自己似乎瞬间年轻了几十岁。
与那一对闪烁着动人光芒的孪生兄妹相比,三子刘凡简直就是一钟罪恶的存在,他身上根本没有能令刘云感动的任何东西,他只是身上有流着刘云的血而已。
刚才,刘云又在刘凡身上发现了新的罪恶,一个八岁的男孩,执着地纠缠着亲姐姐,而对其外的任何人都不感兴趣,这样的事情一定不能算是正常,更不能与美好相提并论。
刘云先是感到脊背发寒,喉咙恶心,然后不得不燃烧起愤怒,最后在愤怒中升华出悲哀。
“我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儿子!”
刘云的思路的线索最终交合到了这一句话上。
逻辑与非逻辑的推理之轮开始转动。
“我的儿子怎么可以是这种样子!”
“我的儿子为什么一点都不像我!从性格到长相……他不是儿子吗?为什么却长得像个女孩子!”
“这不是我儿子?!”
“这是我老婆跟哪个长着女人脸的小白脸通奸生下的杂种!”
推理之轮停下了,崩散成满天的黄色落叶。
刘云把手扶在额头上,手指却慢慢掐入了皮肤里。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那的确是我的儿子,不管他多么令人讨厌,却无法改变他是我儿子的事实,我必须接受事实,我还要把他的轨道摆正,不可以让他一直这样下去。我的孩子,一定都要比我优秀,我的后代里决不允许出现废物!”
刘云咬着牙,眼睛里射出冷而激烈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