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实习士官生黄成明的小酒馆这天晚上还是一样的拥挤热闹。
煤油灯,二锅头,花生米,牛肉干,简单的桌椅,简单的人。
外面北风呼啸,雪花霜粒噌噌地打在窗玻璃上。
靠墙的衣架上挂满了黑色、藏青色的棉大衣,墙角温酒兼取暖用的煤炉烧得很旺,隔一阵子,黄成明就要把泡在热水盆里的酒壶取出来,换上装满冷酒的新酒壶。
“三号桌的二锅头一斤、花生米一碟,来……咧……”
“哟,王连长,您里边请……小二,看座……”
“五号桌加花生米牛肉干各一碟……”
年轻的老板对自己的生意似乎已经十分上手,雇来的两个伙计也挺卖力,不忙的时候,他就搬个板凳坐在柜台前面,听客人聊天。
“没想到竟然调进了京师卫戍旅啊,薪水一下子加到了十块钱,咬咬牙的话,过四五年就能把家里的债给还清了……”
说这话的一等兵身着炭黑的禁卫军制服,20来岁,方脸膛,阔肩膀,下巴刮得光溜溜的,额上一道浅浅的伤痕,黄成明知道他叫吴俊——一个曾经在战场上有一面之缘的小兵,如今已是这家酒馆的老顾客。
“我家里的还早着呢,前些年不不但没还上几块钱,反倒又多借了上百块……”
有着一双不成比例的显眼大手的一等兵王一阳说道,他本是吴俊的同乡,两人十分有缘,一直呆在同一部队,自然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别误会……纯粹男人间的友情……)
“上次相亲的事怎么样了?”
“一开始说得天花乱坠的,最后问到彩礼,一开口就是现金三百大元,其他乱七八糟的就更不用说了,不管了,到时候随便找个差点的好了,三百大元?吃人啊……”
薪水问题之后马上就是娶媳妇的问题,黄成明对此毫无兴趣,注意力转向了另一桌客人。
“妈的,东西都在涨价,听我家里说,大米都卖到两分八厘了,比年初涨了七八成……”
骂娘的人外号“愤哥儿”,每次一到酒馆,保准先愤愤不平一通。
“物价是竹笋,天天拔高,薪水是石笋,十年也不见得长一毫……咱们吃军粮的无所谓,就怕寄回去的钱不中用了……”
回应“愤哥儿”的肥脸大汉外号“牛大”,因他姓牛,身材高大,又嗓门超强,据说用力吼起来,牛也要受惊……
“听说了吗?前些天开滦煤矿的矿难,一下子就去了百十条人命,一条人命才赔二三十块钱,真***贱啊……”
外形骨感的“小瘦”也在“愤愤党”之列。
牛大吼道:“不想贱就削尖了脑袋来当禁卫军啊,当矿工的,一个月工钱一两块,矿难死了,赔你两年工钱,二三十块也差不多了,咱们禁卫军的一等兵,一个月都拿到了六块、十块,阵亡抚恤金按三年薪水算,就有两三百块了,所以啊,好男非得来当兵不可……”
“就是,当兵好啊,大家都知道了,这次参战的兵退役了就有地分,还有开垦基金和农垦特别贷款,过几年俺退役了,铁定往北边去搞俺的农场……”
长着副惟妙惟肖的马脸的“小俺”附和道。
“小俺你要去开农场的话,牛啊马啊的都省了……”牛大笑道。
小俺也不急:“当然用不着牛马,俺一个亲戚在北洋的工厂里干活,他们那里搞出了一种叫拖拉机的玩意,一台顶几十上百匹马的力,也不用吃草,不会生病……”
小瘦一扭眼:“稀罕什么,我参军之前去过齐齐哈尔那边的官办模范农场,早见过那玩意了,裹着双铁脚板,上面是个大锅炉,像个小火车头,锅炉后边有人操作,还有一个煤箱子,屁股后头压着十几道犁,一天功夫就能整好上百亩地……”
愤哥儿哧地一声:“那东西,咱们小老百姓可伺候不起。”
“听说邻近的村子都跟官办的农场租用那玩意,仔细算计下来,还真比用牛马要便宜。”小瘦说。
愤哥儿愤愤地吞下一小杯,摆手道:“反正来来去去,跟咱那地方没关系,八年前土改令一下,一转眼,全村全县甚至全府的大块地面都成了皇庄,一打听,原来是各大当家的都把自家的地转卖给当今的满洲皇上了,再打听,你们猜卖价多少?”
“不会是每亩一两银子吧?”小俺说。
愤哥儿冷笑道:“屁,一文钱一亩!其实图的就是那个名义,皇上的庄园,谁敢来查?谁敢来分?没地的照样没地,一家占有几百上千亩地的照样占在那里,什么贷买份地、农业联合社,在咱们那里想都别想!”
牛大长叹一声:“这种事情,多了,听人说,光那满洲皇上名下的地就有不下3000万亩啊……”
“我听说的是5000万亩……”小瘦说。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愤哥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