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徵祥道:“学生亦有所闻,泛利益圈者,涵盖澳洲、印度以至波斯湾也,乃称霸地球之宏图伟业所在。”
张志高满意微笑道:“很好,那你说,为实现这两大利益圈之控制,帝国未来之大敌何在?”
“非英美俄莫属……这样一来,潜在之有力盟友就只有德国一家了。”
“没错,可是自亚俄战争以来,德国高举黄祸论大旗,无限夸大东盟之威胁,号召建立泛欧反黄同盟或新三皇同盟,俨然反黄祸之盟主,并适时介入俄国革命,取得空前威信,英法亦不得不向其多方让步。于是出现德国占重要份额之对俄贷款欧洲银行团,于是有荷兰廉价向德国出售西伊里安以换取军火之怪事,于是有划定巴尔干势力范围之俄德奥三国条约,于是有划定非洲势力范围及约定瓜分埃塞俄比亚之英法意德四国非洲条约,于是有当前德意入侵埃塞之战争……”
陆徵祥叹道:“德皇目光短浅,贪小利而失大局,与我为敌,又是何苦?学生观德国之势,本应大振称霸欧洲之雄心,怎可为区区几块殖民地拒最适合之盟友于千里之外?”
张志高笑道:“德国欲建殖民帝国,怎会不贪图殖民地?俄国既然半殖民化,军力单薄之法国已是岌岌可危,英国虽强,陆战却非长项,又兼黄祸大潮之刺激,英法不得不多方迁就。德国一再得利,必然轻易不肯休手,黄祸大旗,自然也就高举不放。”
“这样说来,我国何不韬光养晦,主动修好英法,尤其不该坏了那难得的中英密约……若我国收手自束,假以时日,黄祸论自可消散。”
张志高微微摇头:“四年前我也有如此想法,然而思拊再三,黄祸论之根源在亚俄战争,廓尔喀、暹罗、埃塞、阿富汗之事,不过是细枝末节、浅皮微毛。要么亚俄之战不曾有,要么我国战败或打平,否则以俄国300年来最惨重之失败,以有色人种国家重创欧陆强国、又割占上百万平方公里之土地、并至该国皇朝几乎崩灭之情形,黄祸论之蔓延势在必行,非我国屈膝逢迎、假赔笑脸可遏止。”
“然而帝国大兴王道主义,不断染指列强势力范围,岂不是在为黄祸论推波助澜?”陆徵祥显然摸不着头脑了。
“德国鼓吹黄祸论之意图,擢取利益不过其一,其更阴毒之处,在于挑动英法俄与我国之矛盾,企图在亚洲引发大战,以我东亚人之血,图其大欧洲之霸权。”
“那不是更要韬光养晦,束手自律,以破其谋……”
张志高冷笑道:“陆大人是聪明人,难道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陆徵祥犯了难,皱起眉头苦思起来。
“难道……校长的意思,莫不是以牙还牙……”
张志高轻轻拍手:“陆大人总算从那死圈里转出来了,德国正当以黄祸论图其大利之时,帝国既不能以热脸贴冷屁股,将对德关系之主动权完全拱手相让;更不能向英法等国束手示弱,令军民丧气失志,使盟国藩属离心离德。所以要主动出击,以兴王道之名,援助殖民地半殖民地民族主义力量,德国必然闻风而至,挥舞黄祸大旗,跃跃欲试,大搞联合干涉,此次埃塞之战,便是明证。”
“然而英法俄毕竟有其不可开放之势力范围,即使被中国有所触动,也不愿为德国所介入,譬如印度,譬如波斯,譬如土耳其等。德国若在埃塞得手,其心必骄,免不了要故伎重演,魔手大张。趁德国野心暴露、英法俄又忍无可忍之机,帝国适时撤退,并设法与英法俄秘密妥协,德国必然风光不再,反黄祸盟主之形象将为狡猾阴险、贪得无厌之野心家面孔所取代,黄祸论也将为德祸论所掩盖。”
陆徵祥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引蛇出洞之计,果然高妙……”
“归根结底,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千方百计挑动欧洲大战,以欧洲人之血图我亚洲太平洋之霸权。”张志高冷笑道。
“这么说来,此次埃塞之战,帝国原本就已抱定了牺牲埃塞之决心……”
“就算是诱饵,也要牺牲得有足够价值,埃塞之战的价值,不在于其消耗了对方多少力量,而在于它能够挑起的矛盾,光是战后的分赃就足以在参战国间产生令人期待的裂痕。总而言之,帝国放弃埃塞、波斯、土耳其和印度是迟早的事,而将打着黄祸论幌子扩张的德国卷入才是本意。”
陆徵祥微露惭歉之色:“换言之,帝国未来的霸权,不仅要寄希望于欧洲人的大出血,还要有大量非洲人、印度人、波斯人、土耳其人的血来做祭奠……”
张志高大概能够了解陆徵祥为何会如此悲天悯人,在另一时空的史料中,记载着这位民国外交总长的归宿——自愿出家成为梵蒂冈修道院的天主教士
“为民族独立而流血,应当是他们自愿的,同时也是他们的光荣所在。”张志高冠冕堂皇地解释道。
陆徵祥点头表示理解,又追问道:“学生还想知道,在将德国引入套中后,中德同盟的前景如何?对美国又将如何打算?”
“与德国结盟的问题,帝国不宜主动提出。帝国在德国与英法俄矛盾激化之后,将会在表面上改为实施孤立主义政策,实则进行战争准备,以挑动欧战为根本要领。在欧战爆发后以武力为后盾要求索取绝对利益圈,若和平索取不可行,则以武力夺取之,并视情向泛利益圈扩张。若德方主动提出中德联盟,可在充分保证我方利益诉求基础上进行谈判。”
“至于美国,将是太平洋上主要对手,若美国对中国的绝对利益圈没有异议,可以通过谈判解决问题,那是最好不过。但不得不对美进行军事准备,务必在美国决意干涉时,能够有足够的力量抗击并迫使其媾和。”
终于完成了集团交代的任务——张志高舒了口气,吩咐仆人倒第二趟茶。
对客人而言,这是主人准备送客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