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婶,把那一刀也拿来叠了,姑爷生前吃惯用惯,六斤四两肯定是省不来的。”
“陈家虽有钱,我看还是能省则省,不应这般浪费。”
“都说人死如灯灭,现在死都死了,花这么多钱,买这么多锡箔有什么用……”
转眼间就是陈老爷的头七,三姨太李香梅和四姨太五月红的远房亲戚们一直坚持到今天。或许一连几天的白吃白住着实过意不去,于是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花房,你一言我一语的叠起锡箔。
古往今来,只要是大家庭,每逢红白大事,无论你做得怎样好,总会有人说长道短,特别是那些长辈老太太的闲话最多。她们所说的“六斤四两”,即锡箔总重一百两,代表白银一百两的意思。
而上海市面上的锡箔,大都由浙江绍兴运来,用纯锡打造,价值不菲。平凡人家焚化,不过一、两刀,每刀约重半两,可以叠成纸锭一大箩。六斤四两就可以叠十几箩,由亲戚女眷们夜以继日地帮忙折成。
“话说陈家做事也太不合规矩,南市刘老爷不知你们有没听说过,人家也是家财万贯,在夷场(租界)也吃得开,可过逝后一样由家人扶柩到安亭祖坟下葬。”
“是啊,是啊。”
一个老伯母接过话茬,像是亲眼所见般地描绘道:“那儿距上海一百多里,火轮车可以直达,祖坟地区广大,穴位排列五级,据说能葬五代子孙!对了,还有一个祠堂,比城隍庙还要雄伟,堂外有祭田百亩,租给农家耕种,而收回的祖米呢……全部作为祭祀和修葺之用。”
她说得惟妙惟肖,言谈之中还带着几份羡慕,或许是太投入,连陈大少爷站在身后都浑然不觉。
坐在一边的三姨太李香梅很是尴尬,连忙干咳两声,好让这帮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穷亲戚们收敛点。陈斌摆了摆手,一边示意正准备起身的四姨太坐下,一边低声问道:“良叔,长辈们的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四大盘六大碗,全是从知味居订的。”
一干婆妈这才发现大少爷来了,赶紧起身问好,并一个劲地夸丧事办得体面,尤其那精心布置的三道灵门,要多气派有多气派。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
陈斌可没心情跟她们计较,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扭头就打算回书房。没曾想三姨太和四姨太竟追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欲言又止的神色。
“祖儿,姨……姨……姨娘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可是……”
连五月红都吞吞吐吐,看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陈斌回头看了看四周,若无其事地说:“有什么话就直说,这里又没什么外人。”
“那你等会。”
五月红没头没脑的扔下一句,随即快步跑向门房,不一会儿,竟带回两个二十七八的男人。一个骨瘦嶙峋,却衣冠整整,只是不大合身,看起来很是别扭;一个人高马大,却衣衫褴褛。
“吴彪见过大少爷。”
五月红还没来得及介绍,人高马大的那位便朝陈斌鞠躬行礼。可能动作太大,也可能衣服太过陈旧,打满补丁的短衫居然撕了个大口子。本来就很寒酸,现在又出这么大洋相,满是横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站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
管家陈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介绍道:“阿彪兄弟是四太太的堂哥,论辈分还是您的舅舅呢。”
“什么舅舅不舅舅的,别在这丢人现眼了,”五月红恨铁不成钢地瞄了他一眼,然后对陈斌苦笑着说:“阿彪本来也有正经营生,早前公馆里的肉也都是他送的,现在日本兵把四乡的猪都收罗光了,以至空有一身蛮力却连自己都养不活。”
感情是来找工作的!
陈斌蓦地反应过来,正准备张口说话,三姨太便指着大门边晃荡的俩白俄保镖说:“祖儿,咱家现在不大太平,为安全起见,也的确需要增添些人手,再怎么说阿彪兄弟是自家人,知根知底儿的,总比那些个来历不明的强,要不给姨娘个面子,让阿彪兄弟留下给你跑跑腿。”
陈家财大气粗,不在乎多张嘴,更何况三姨太开了口,这个面子无论如何都要给的,陈斌微笑着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五月红说:“三姨娘说得不无道理,既然来了就留下吧,四姨娘你也真是的,还不快去给阿彪兄……不……给阿彪舅舅准备几身像样的衣服。”
大少爷发话了,吴彪一阵狂喜,连声谢道:“谢过大少爷,谢过大少爷,您叫我阿彪就行,或者叫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