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女人,就见不得比自己长得漂亮的,谢秀兰同样如此,要不是南洋的长辈们有过交待,要不是实在回不去,她才不会管陈大少爷这破事呢。但既然管了,那她就得管到底,于是翻开一叠文件,面无表情地介绍道:
“自接到团座命令后,我、吴处长和陈队长就分别前往愚园路和极司菲尔路打探消息,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郑小姐的确在76号手里,也确有刺杀丁默村的企图,甚至差点得手。尽管有关于其为重庆做事的证据确凿,但在证据面前她仍拒不承认,又哭又闹,呼冤叫屈,再就是大骂丁默邨,诡称因其移情别恋,这才买凶出气,要让丁知道‘天底下女人不尽是可欺的’。”
陈大少爷看了丁书萍一眼,随即回头问道:“有没有见着人?被关在哪儿?谁负责审讯的?”
“见到了,但人不在76号,而是被拘押在沪西的第一行动大队,由大队长林之江看守。佘爱珍、沈耕梅负责审讯,除此之外,周佛海的老婆杨淑慧、丁默邨的老婆赵慧敏和李士群的老婆叶吉卿也经常过去问话。”
谢秀兰顿了顿,继续说道:“说起来有些可笑,吴处长和我一进76号大门,她的牌友杨淑慧就嚷嚷着要带我们去看‘让老丁神魂颠倒的女人究竟是怎么个样子’。到沪西后,赵慧敏就歇斯底里大发作,大骂郑是‘妖精’,其他几个在边上煽风点火,议论纷纷。
晚上吃饭时,她们又聚在赵面前撩拨煽动,称郑萍如不杀,无异于让她们的丈夫更敢在外放胆胡为。而且听她们的口气,你那位母老虎表姐也认为该杀。由此可见,郑小姐处境堪忧。”
真是敌人加女人,敌意加醋意啊!
陈大少爷轻叹了一口气,朝陈长福问道:“汪精卫、周佛海、丁默村和李士群对如何处置郑萍如,有没有漏出什么口风?”
直呼其名,没有半点敬意,这让坐在他身边的丁书萍和站在门边的梁卫华十分诧异。
还没等他们想出个所以然来,军法队长陈长福便低声说:“汪和周很忙,刚从南京回来又去了青岛,同时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件司空见惯的小事,所以暂没打听到这方面的消息;丁默村的态度则很明确,多次在愚园路和日本人面前声称要杀,这可能跟他与李士群的内部矛盾有很大关系,因为此事让他的颜面荡然无存,在76号几乎抬不起头来,所以必须要杀之而后快;
李士群的态度却很微妙,杀不杀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利用郑萍如来打击丁默村。事实证明他做到了,自郑刺杀未遂后,丁在76号的威信一落千丈,特工们已经不再听他的命令,而丁也只能管他那个有名无实的社会部。”
陈大少爷一边环视着众人,一边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么说郑萍如的生死,完全取决于那帮女人的态度了?”
“汪惧内是出了名的,杨淑慧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叶吉卿和佘爱珍就不用说了,没有她们就没李士群和吴四宝的今天,如今她们已经达成了一致,这无异于宣布了郑萍如的死刑。”
啊!”
丁书萍大惊失色,禁不住流下两行晶莹的泪珠。
“这不是在想办法嘛。”
陈大少爷安慰了一句,又说道:“她是你表姐,你介绍下她和她家的情况。这件事很麻烦,必须谋定而后动,不然不但救不成人,反而会把我们自己都给搭进去。”
风险那么大,还愿意帮忙,丁书萍突然发现眼前这位也没那么讨厌,于是擦了擦眼泪,魂不守舍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她爸,也就是我姨父留学日本时加入过同盟会,也算上国民党元老,但为人刚正不阿,所以除于右任外,在政界只有邵力子和王陆一几个朋友;她娘是日本人,叫木村花子,跟其他日本人不一样,很善良,跟我姑父一样信佛。”
“你姨父?”
陈大少爷突然想起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丁小姐,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母亲也是日本人?”
“不是,”丁书萍不想被误会,连忙解释道:“她娘来上海后很寂寞,我们两家又是世交,所以我娘就跟她结成干姐妹,并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还愿意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救她,该不会又是一个“王佳芝”吧?想到那两个苛刻的条件,她竟然答应得那么痛快,陈大少爷很难不起疑心。
美人计,能不能高明点?
陈大少爷暗骂了一句,一面猜测是哪路神仙指使的,一面不露声色地说:“继续说,继续说,救人如救火,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丁书萍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大表姐的名字‘真如’,就是佛经语词,她拉得一手绝好的小提琴,写得一手绝好的魏碑,还是上海女子摩托车驾照的第一个领有者,可惜出嫁后生下女儿不几天就死了;大表哥海澄,精通日本柔道,乐于助人,好打抱不平,后来去日本学习飞行,七七事变就回国了,据说现在在重庆;
表弟南阳的名字是因敬仰诸葛亮而起的,他下得一手好围棋,十三四岁时就曾同寓沪北洋元老段祺瑞对奕过;二表姐天如爱好艺术,是大画家、大雕塑家张充仁的入室弟子。”
“挑重点!”陈大少爷敲了敲桌子,一语双关地提醒道:“说了一大堆,唯独没说你那个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的大表姐。”
“哦。”
丁书萍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讨厌眼前这位了,连说正事都禁不住在他面前炫耀,好讽刺他不学无术。见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朝自己看来,连忙说道:“萍如是我二表姐,她生性活泼,爱好广泛,整天笑眯眯的,对体育、文艺、摄影、社会活动都有兴趣。特别喜欢游泳和骑自行车,而且车技很好,甚至能倒踩而行,还向我大表哥学过柔道。
她会弹钢琴,能唱京剧,也喜欢演话剧。人又长得漂亮,在学校时就是‘校花’,所以《良友》画报两年前就曾用她的照片作过封面。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跟日本人走得很近,还在海军司令部当过一段时间播音员。还有,她已经定亲了,未婚夫叫王汉勋,是宜兴人,毕业于中央航校,跟大表哥海澄一样也是个飞行员,据说也在重庆,但我从来都没见过。”
这个时代人们的审美观,实在令陈大少爷不敢恭维。
在他看来,照片上的郑萍如只能算五官端正,跟漂亮实在沾不上边,远不如她的小表妹丁书萍和电影上的“王佳芝”,甚至连谢秀兰打扮打扮,都要比她养眼许多。
但现在可不是评头论足的时候,丁书萍刚介绍完,陈大少爷便把照片往桌上一扔,问道:“谢处长,陈队长,陈副团长和王副团长不在家,你们就是团里的顶梁柱,都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团座,我先冒昧的问一句,您真要与丁小姐定亲?”
看着陈长福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陈大少爷意识到他也感觉这个送上门的大美女不对劲,为防止打草惊蛇,立马笑问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问题吗?陈队长,是不是你这两天手头紧,拿不出贺礼呀。”
将计就计,陈长福醍醐灌顶般地明白过来,连忙笑道:“团座订婚,这是好事,我哪能有什么问题。只是确认一下,好有所准备,毕竟陈副团长和王副团长都不在家,订酒席、发请帖什么的,总得有人去办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