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吱吱嘎嘎地匆匆行走在地安门大街上。车内一直精力旺盛的蓁蓁和弘历已经在苏溶溶和兰萱的怀中睡着。若云忧心忡忡地看着胤禛,他从接苏溶溶母女回来之后,神情一直很不对劲,那看似风平浪静的神情下,掩藏着明确无误的风云,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她虽然木讷,但并不愚蠢,她熟悉他看似沉稳实则无常的脾气,更熟悉他连自己都没有注意过的细节与习惯。若云知道他今晚的沉默很不同一般,这沉默背后势必有一个风雷般惊天动地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一定与苏溶溶有关。
想到这儿,若云看了眼苏溶溶。这个瘦弱的女子总是一副倔强的神情,仿佛什么都不能让她屈服。这种类似男人的品质让她佩服,可有时候又让她气的牙痒痒。只要苏溶溶肯放低一分姿态,给胤禛一个笑容或是敷衍的希望,那么他们之间也许会平静许多也幸福许多。唉……若云情不自禁叹了口气,为什么老天偏生让最执拗的两个人遇见,又给了他们这一世纠缠不断的姻缘?!
苏溶溶知道胤禛在看着自己,所以故意闭上眼睛靠在车厢里一言不发。想起御花园外他近在咫尺却又渺渺茫茫的背影,苏溶溶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他是父亲,死去的是他最珍爱的儿子,他怎么能够在自己的骨肉遭受陷害残杀之时保持冷静沉默的见证?!他早就知道,却从未显露,就像他当年早就知道自己没死和胤禩在一起,却能不动声色地等着自己一步步落尽他的陷阱,随后又跳出来充当无辜又慈悲的救命恩人?!
想到弘昀,苏溶溶似乎看见了他小小身子趴在冰面上的样子,听到他一遍一遍大声喊着“溶额娘!溶额娘!”。那冰水中刺骨又剜心的寒冷瞬间包裹住自己,顿时每一个毛孔都如针扎般刺痛。苏溶溶剧烈打了个冷颤,她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车里的人诧异地看向苏溶溶,苏溶溶不管不顾将睡熟了的蓁蓁往若云身上一推,起身道:“我有些晕车不舒服,想自己走回去。”
若云不敢做主,转头看向胤禛。胤禛的脸明暗不清,他似乎思考了一瞬,才哑声开口:“我让……”
“不用!”苏溶溶不容他说完便一口回绝了他的好意,然后逃一般跳出了马车。
胤禛望着她的背影。艰难有苦痛地说了一句:“由她去,咱们走吧。”
八月十五的晚上,一轮清月朗朗挂在天上。街边的人不多,但家家户户都亮着烛火。那一个个关闭的门户中,是一家人的欢声笑语,是老人孩子的天伦之乐。而苏溶溶就像这一切幸福的看客,没有人收留她的疲惫。也没有人在乎她的痛苦。这天下最易变的就是人心,最善于伪装的也是人心,可惜苏溶溶无论在聪明,都不是一个猜心的好手,她总是简单地妄图用因为所以来明辨是非,却忘了阴谋才是权利象征中最常见的利器。
阴谋……可弘昀才是一个孩子啊!他那么天真无邪。那么聪明仁慧,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置他于死地。直到现在她还清醒地记得当两人落入水中时,弘昀那张惨白绝望的小脸。他眼眸中的恐惧还有因为呛水窒息而剧烈扭曲的五官仿佛一闭眼就能看见!
快到王府了,可苏溶溶却失去了走进去的勇气。她靠在一旁的墙根儿边低声抽泣,然后渐渐放声大哭,是谁安排了这么无常的命运?!这样的劫难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不远处,胤禛全身着黑。被墙角下同样的黑暗隐去了身形,只有一双眸子清晰可见。那里面流淌着浓重的愧疚和悲伤。无论他内心滚动着如何的感情,表现出来的却是永恒的冷静与克制。小时候当被自己的父亲说是喜怒无常的时候,他就习惯了用一沉不变的面具伪装。因为无论如何表达情感,要么成为别人的笑柄,要么成为伤害自己的武器。所以,他宁愿选择孤独,也不愿向任何人表露感情,即便面对的是自己挚爱的亲人。
苏溶溶哭累了,便站起身向胡同里的小酒馆走去。八月十五的晚上,所有酒楼都关门了,巷子里的小酒馆也大都打烊。苏溶溶慢慢走着,终于发现了一家酒坊还虚掩着店门。她推门走进去,对着柜台上的伙计说道:“给我一叠烧羊肉,一户酒”。
伙计见她装扮华贵,知道定然是宅门里的夫人,便赶紧去叫掌柜。掌柜出来见她一个女子又是夫人打扮,有些不知所措。苏溶溶从头上随便拔下一个玉簪放在桌上:“这是太后老祖宗赐的簪子,就当是酒钱了!”
一听这话,掌柜便知苏溶溶来头肯定不小,赶紧点头哈腰道:“夫人略坐,酒菜立马就来!”
片刻间,一叠烧羊肉,一壶桂花酒便端了上来。苏溶溶不动那肉,只是一杯又一杯地饮酒。桂花清甜,度数并不高,可是苏溶溶一壶还没喝完,便醉倒在桌上。掌柜的正不知所措地看着,胤禛走了进来,他的心情一如脸上的神色,阴晦暗哑得令人望而生畏。他沉默地从腰间摸出一个金瓜子扔给掌柜,然后一言不发地横抱起苏溶溶转身走出酒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