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桐此时眼前都是刚刚通过间隙看到父亲的模样,面如死灰,紧闺着眼眸,唇边、脸上以及身上盖的被子,枕头上全是血。
“病人家属在不在?”护士还在喊,目光从走廊上那些穿着便服的,所有有可能是家属的人面上扫过。
慕桐听到声音顿时一激灵,回过神来。正欲走过去,只是脚还未起。严绎以为她要躲开自己,一着急便抓住了她的腕子,喊:“桐桐。”
他不知此时急救室里的人是慕桐的父亲,他上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层的状况有些乱。只是在那么多人中,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走过来的她。
“严绎,你放手,我爸在急救室里。”慕桐说。
她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可是她没空和他去缅怀过去,她此刻的全部心神都在生死边缘的父亲身上。
这时,唐昕锐偏偏也走过来,他目光掠过站在一边的严绎,他不自觉地松了手。
唐昕锐上前,抓住她的手,安慰她说:“别紧张,只是安排的手术时间到了。”声音沉稳,的确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慕桐看着他点头,点得特别缓慢。因为她心里清楚,预定的手术时间根本就不是这个点,而唐昕锐这么说只是怕她着急。而她也不想慌,不管是为了爸爸还是肚子里的孩子,她都不能慌。她努力地告诉自己她的爸爸没事,一定没事!
“有谁知道病人家属的联糸方式?病人情况危急,要快点手术才行。”护士还在那里着急,显然也不能理解,重症室里的病人,居然没有家属陪同。
慕桐掀了掀唇,明明使了力气,却没有发出声音。
“在这里。”与此同时,身边一个男人沉稳的声音响起。
她抬头,是唐昕锐!
护士看到他们,总算是松了口气:“病人情况危急,需要尽快手术,赶紧过来,医生需要和家属好好沟通一下。”护士催促。
慕桐闻言抬脚走过去,才觉得腿有千斤重。
想着父亲刚刚进手术室前的样子,她很着急,灼心一般。可是她又试着抬了下腿,奈何脚好像被粘在地上似的,就是挪动不了半分。
因为她是医生,她看过父亲的所有病例,她了解父亲现在的情况有多危急,所以她才会紧张。可是她越着急,腿就越不听使唤。
肩忽然被一只手搭上,她还保持着仰视的姿态。看着唐昕锐正与自己对视的视线,这时候他唇角还挂着淡淡的笑纹。只是区别于平时漫不经心的笑,这笑带着安抚的作用,让她的心一下子就定下来。
他在那护士的催促下,搭在她肩上的手臂穿过她的腋下,另一只手则托住她的腿弯,一下子便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唐昕锐。”身子腾空,可是她并没有惊慌,因为他抱得自己稳稳的。只是她不懂,他要干什么。
唐昕锐只是冲她露着那样安抚的笑容,走向急救室门口,然后将她放置在门外供人休息的塑料椅上。对跟过来的保姆,说:“照顾好小姐。”
保姆点头。
慕桐看着他走过,很稳重地走到护士面前,说:“我是家属。”
护士大概也没见过这么体贴的男人,不自觉地放软的态度。
慕桐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与护士沟通,与医生沟通,然后到窗边去打电话找人。
自始至终,严绎还站在那里。他看着她与唐昕锐的互动,看着他将她抱在椅子上,她没有反抗,没有挣扎,甚至她的目光一直都跟随着唐昕锐移动。
一分一秒都没有分给自己!
这时原本约的专家已经到了Z城,接到电话直奔医院,连寒暄都来不及,换了手术服就进去了。急救室的大门被打开,再次关闭紧闭,她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可是全身的神经还是绷得很紧。
“没事的,刚刚进去的是最权威的专家,相信我。”唐昕锐终于坐下来,还不忘安慰她。
慕桐现在的全副心神都在父亲身上,唐昕锐虽然尽心尽力地在处理所有事情,可是还是分了百分之一的神,没有忽略站在那里严绎。
他刚刚抓着自己未婚妻的手,他不是没有看到,只是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跟他计较。
慕桐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下意识地找一个支撑,一个依靠,唐昕锐也顺势将她揽在怀里。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才终于平复了一点。尽管她还是害怕,害怕手术有可能失败的结果,可是她还是理智了一点。
唐昕锐说得对,刚刚进去的是最权威的专家,所以希望还是占多一些,她应该对那个医生有信心,对自己爸爸有信心。哥哥还没有回来,他一定要撑住。
这样安慰、鼓励着自己,果然是好一点。
刚刚怀里的她还全身神绷,这会儿一点情绪变化他都感觉到。知道她已经冷静下来,唐昕锐也安心。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她要比一般女人理智。然后说:“给妈打个电话吧,别让她担心。”
慕桐抬头看着他,四目相望,已经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他是不想妈妈也看到这一幕,跟着担心。妈妈那个身体,也是受不住刺激的。从不曾想,这时候他们竟比哪时都默契。
是啊,与其让她知道,不如等爸爸脱险,免得担惊受怕。慕桐点头,自然是与他的想法达成一致。掏出手机来调出慕母的电话,那头很快接通。
“桐桐,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是不是你爸那有情况?”慕母问。
“妈,你别着急。爸没事,就是咱们昨天回来的急,昕锐说没有换洗的衣服,你能不能把哥的衣服给他挑几件能吃的带过来?”慕桐问。
这个时候,也只能拿他做文章。
此时的慕母已经乘车走到半路,这样一听,唐昕锐跟着他们忙前忙后,倒是真忽略他。连忙答应,说:“好好,我这就回去拿,你照顾好爸爸。”
“我会照顾好的,你放心。”慕桐回答。
慕母挂了电话,让司机再次调头回家。
慕桐挂了电话之后,再次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唐昕锐不知道她是真的没有注意还站在那里的严绎,还是故意忽略。不过她此时这样安静地待着,他也心安。
手摸着她的头,那是无声的安慰。
时针从表盘转过一圈,手术便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纵使Z城的交通再堵,也是阻止不了慕母的脚步。她拎着慕少隽的衣服回到病房,才发现了不对劲。
两人坐在手术室外的塑料椅上等待,保姆早就不知去哪了。严绎则维护站在墙边的姿势,他也很想过去,可是他突然发现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他从来都不觉得慕桐是属于唐昕锐的,可是此时此刻两人落在他眸子里的画面,却是那样和谐,和谐的他都插不进去。
走廊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方寂静。
慕桐转头,就看到母亲脸上带着急切地走过来。
她首先看到的是站在窗边的严绎,一怔,然后才看向手术室。
“妈。”慕桐站起来。
慕母此时也顾不得严绎了,马上走过来,问:“桐桐,你爸呢?你爸怎么样?”
慕桐握住母亲的手,安慰说:“正在手术,应该没什么问题。”
其实有没有问题她也不知道,只不过安慰母亲罢了。
“你这孩子,你爸动手术也不告诉我,还把我支开。”慕母责备地看着她,说。
“妈,桐桐也是怕你担心,其实真没什么事,请来的专家已经进去了,挺有把握的,爸应该很快就没事。”唐昕锐在一边帮腔。
慕母点头,仿佛特别信任唐昕锐似的。然后将衣服交给她,由慕桐搀着坐到椅子上等待。
那衣服本来就是支开慕母的手段,唐昕锐接过后就随手放在一边。时间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手术室的门终于被人推开,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医生,我丈夫怎么样?”慕母、慕桐、唐昕锐一下子就围了上去。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说:“手术非常顺利,脑子里的血块也已经清除,病人马上转进病房,最迟明天应该不能清醒过来。”
医生看着他们,说得十分有把握。音落之时,三人都松了口气,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谢谢你,谢谢你。”慕母激动地握住医生的手。
“不用客气。”医生说着,朝唐昕锐微微颔首,然后走开。救活一个病人,可以看到家属开心的样子,也是他们作为医生很开心的事。而且他受了唐家所托,没有让病人出事,自己也松了口气。
“桐桐,桐桐你听到了吗?医生说你爸没事了,你爸没事了。”慕母高兴地又落下泪来。
她出身富贵之家,出嫁前就是个大小姐,与慕父的婚姻并没有什么波折,这些年也过得平淡。慕氏集团的事又用不着她插手,虽然到了这个岁数,还是经不起这些风浪。
“妈,我听到了,听到了。”慕桐也跟着高兴,总算是松了口气。
“昕锐啊,妈妈谢谢你。”慕母仍不忘对唐昕锐说谢,慕少隽不在,慕桐又怀着孕,这次的事多亏了他。
“妈,咱是一家人。”唐昕锐搂住慕桐的肩说。
慕母笑着,重重地点头。
慕父很快就被推出来,慕氏母子和唐昕锐跟着去了病房。慕母忙前忙后地张罗,唐昕锐与慕桐去了医生办公室。
慕桐担心母亲那边需要帮忙,便让唐昕锐先回了病房照应。他还没走到病房前,就看到严绎的身影也朝着病房走过去,停在门口。
此时慕母正打开房门,看到门口的严绎时有些诧异。
“是你!”刚刚在手术室外并不是没注意到他,只是刚刚一心惦念着丈夫,并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他,本以为他已经离去,没想到还找到门上来了。
“伯母你好。”严绎有礼地朝她欠了欠身。
慕母的面色则有些冷,她说:“只要你不出现,我和慕桐哪里都好。”
慕桐的事很少对她说,可并不代表她不知道。这个严绎因为也是混商界的,倒是从前见过一面,只是没什么印象。不过想到她与女儿的瓜葛,她还是有些不爽。
天底下的母亲大抵都是一样的,没有不护短的。更何况如今慕桐与唐昕锐眼见感情渐好,她可不希望他再来搅和出什么误会。
严绎被慕母这一句话堵住,竟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唐昕锐已经走到病房门口,眼见严绎与慕母之间的气氛不太好,便问:“妈,有什么事吗?”
话虽然是问慕母的,可是眼睛却盯着严绎,当然,那散发出来的气息并不友善。
慕母对他笑笑,温和地说:“没什么事,你爸身体不好,我就是不想闲杂人等骚扰他。”说的闲杂人等自然是指严绎。
“那妈你进去照顾爸吧,这里我来处理。”唐昕锐回答。
慕母看了眼严绎,想着唐昕锐怎么说在长辈面前也很稳重,应该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来。而且看他的模样,应该是与严绎认识,至于知不知道他与慕桐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她微颔首,退回了病房。
房门关上,除了走廊上偶尔会有医护人员经过,病房前便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同气场的两个男人,偏安一隅,气氛霎时变得不一样。
“严二少,觉得最近严家很太平了吗?还是觉得严家已经从几年前那次经济危机中缓过来,足以和任何家族对抗?”明明差不多的身高,可是他却偏能做出睨视的姿态来。
相对起他那副眼高于顶的痞相,严绎站在那里,背挺得笔直,倒比他更像军人。他唇角扯了扯,问:“唐少这是威胁严某?”
“不敢,严家又不是B城的卓家,哪是本少想动就能动的,是吧?”唐昕锐看着他,笑得如沐春风,可能也只有严绎能理解其意。
只见他闻言神色一凛,看着唐昕锐的眸色也跟着幽暗起来,明明快要发火,却硬要忍住。他不怒反笑,说:“唐少,爱情可不是靠权势就能得到的。”
唐昕锐对上他淬笑的眸子,仿佛在嘲笑自己。可是他依着什么嘲笑自己?因为拥有过慕桐的爱?
其实严绎也不能确定慕桐对自己还有没有感情,甚至他刚刚看到慕桐与唐昕锐的互动时,心上升起一股失落。可是他犹没有忘记,发现慕桐怀孕时唐昕锐的反应,他们之间是不存在信任的,或者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并没有那么牢固,所以他才敢这么说。
“严二少怎么说也是高干家庭出身,又在商界混了这么多年,原来还这样单纯。不过,如果你真的相信爱情这种东西,又怎么会和前妻结婚?应该宁愿家族倒下去,也不放弃你那所谓的爱情才对。”
明明介意严绎因为拥有过慕桐的爱,明明介意他的炫耀,可是他偏偏做出一副嗤笑的意味面孔来。想激他,没那么容易。
显然,唐昕锐是调查过他当年结婚的真相。当年,他抛弃慕桐另娶,显然也是自己过不去的劫。唐昕锐眼中那**的嘲弄,无疑正好踩中他的痛脚。
严绎垂在身侧的掌心收紧,盯着唐昕锐的眸子已经愈加幽深,甚至已经带了寒意。
“严二少,当年既然做得出来,又何必介意我说——”他显然觉得自己嘴巴还不够毒,犹在调侃。只是话未说完,严绎已经出手。
他知道唐昕锐是军人,而且是某特种大队的队长。明知道自己不是他这种人的对手,可还是没忍住,一拳便朝着他那张可恶的脸挥过去。
唐昕锐只感到一道劲风朝自己袭来,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偏头躲开,并且轻易就包裹住他挥过来的拳头。
承接,收紧。
严绎使了力气想要抽回,自然是不可能。唐昕锐的手劲很大,几乎都可以听到骨骼发出的咔咔声。严绎吃痛,想收又收不回来,疼得额头都渗出冷汗,也强忍着不肯吭声。
在两个男人无声的较量中,慕桐离开医生的办公室朝父亲的病房走过来,正看到这一幕。
“唐昕锐,你干什么?”慕桐疾步走过来,看着两人问。
“严二少自请功夫不错,想跟我讨教讨教而已。”唐昕锐却并没有看她,笑着回答的云淡风清。
说得轻,眼前的场景已经是在动手了。慕桐看到严绎额角已经渗出冷汗,而唐昕锐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不由紧张。
“桐桐,我受得住,你不用管。”严绎咬牙对慕桐说。
凡是男人,一则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丢脸,二则,他这么亲昵地喊慕桐,无终激得唐昕锐更加愤怒。
果然,被攥着的手又传出一阵剧痛,他想他这只手也许真要废在唐昕锐手上了。不过他仍忍着,如果可以挽回慕桐,废一只手也值。
“唐昕锐,你松手,快松手,他的手快废了。”慕桐听到仿佛骨骼里发出的的咔咔声,她心里不由紧张起来,上来要扳唐昕锐攥住严绎的那只手。
唐昕锐听到她声音里的急切,带着揪心。突然就想起来了,这是她的初恋情人,她自然会心疼。脸色也绷得更紧,问:“我若是不松呢?”
慕桐看到他侧面露出的坚决,怔了一下,然后神色凛然起来:“我说松手!”
“好。”唐昕锐闻言冷笑一声,唇角的弧度像把刀子似的。慕桐没来由的心底一沉,果然下一刻,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严绎发出一声惨叫。
“啊——”唐昕锐放开他的同时,他身子倒退了两步,五官痛得都皱在一起。
“严绎!”慕桐下意识地反应便是搀住他。
“我没事。”他手撑着自己被卸下来的手臂,对慕桐摇头,可是冷汗已经滴下来。
唐昕锐眼前这你侬我侬的一幕,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慕桐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他离开,喊:“唐昕锐。”
唐昕锐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头也没回。她站在那里,瞧着,总觉得他的背影决绝。心没来由的一慌,便着急地要去追。
“桐桐。”严绎一着急,用没有受伤的手抓住欲要离去的她。
那意思好像在说,他都受伤了,她要撇下他不管吗?
慕桐停住脚步,转头对上他的目光。她说:“严绎,在我印象中一直是个君子,可是今天我才突然顿悟,我原来是看错了你。”或者从前,她爱的那个品格高尚的人,根本就是自己的虚构,他从来都不是自己想像的模样。
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耍故意激怒唐昕锐的心计?他当她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