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
爸妈和邹月娥都去上了班,我睡醒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了。
刷完牙,洗完脸,我往邹姨那台配置不算很高的电脑前面一坐,打开电源,连接网络,开始忙起正事儿。春拍和秋拍是所有拍卖公司每年最大的两次拍场,无疑,参拍的物品从瓷器到杂项应有尽有,全是平时不常见到的高档货,现在秋拍在即,几家大拍卖行正在疯狂收揽拍品,网站上也展出了今年秋拍的藏品预览,看得我眼花缭乱。
搓着鼠标滚轴,我一页页地翻着。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我终于从燕京瀚海拍卖公司的主页上找到了五彩十二月花神杯。
那是件代表四月的牡丹花神杯,一面青花描绘洞石牡丹,以不同浓淡表现阴阳向背,技艺高超。另一面题诗“晓艳远分金掌露,暮香深惹玉堂春”,语出唐代韩琮《牡丹》,后钤“赏”字篆书方章款,诗、书、画、印融为一体,极富文人清雅韵味——而这件五彩花神杯,正是我那八个杯子里不曾出现过的月份。
喝了口茶,我轻轻一摇头,每年最大的拍卖会上才出了这么一只五彩十二月花神杯,看来,存世量确实稀少的可怕,真想收集全一套十二只,实在太有难度了,不过,若能将瀚海这件拍到手,我就有九只杯子,离目标不远了。
那修复过的元青花就是曾跟瀚海拍卖的,我从电话本里翻出当时牵线搭桥的彭先生的电话,拨了过去,“喂,是彭先生吗?”
“我是,您哪位?”
“我顾靖,就是跟您那拍过元青花的那个。”
“哦哦,你好你好。”
“是这样,我想打听一下,您公司过些天要拍卖的那只牡丹花神杯,是老东西么?”拍卖公司上的拍品也不一定是真的,所以我有必要先问清楚,别空欢喜一场,“……呃,不方便说也没事儿,等预展的时候我自己看。”
“看上那杯子了?等我给你问问。”过了几分钟,彭先生道:“东西没问题,放心。”
我道:“那谢谢了,嗯,还有件事,我家里有只紫砂壶,想上这次的秋拍,您看是不是给联系一下?东西绝对好,陈仲美的紫砂鹿形尊。”
“哟,那敢情好,嗯,我记得你住前门吧?晚上,晚上我忙完手里事儿过去找你。”
“好,那到时候见。”
放下手机,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表,见快中午了,便给邹月娥拨了电话,问她回不回家吃饭。本来邹姨是说不回来的,美容院那边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但我脸色微红地把一通甜言蜜语砸过去,她又是改变了主意,说这就回家,让我等等。
我呵呵一笑,走到厨房忙活起中午饭。
切好了柿子椒和鸡肉,才发现家里没其他蔬菜了,跟冰箱里翻了翻,我兀自一摇头,准备到菜市场买点菜。我一个人可以凑合,但邹月娥可是我的心头肉,我舍不得给她凑合,怎么也得弄出仨菜来吧?
到前门买了点鸡翅膀和腔骨肉,再随便挑了些邹姨爱吃的蔬菜,我才折身出了菜市场。
外面腥气哄哄的,我捏着鼻子与几个卖海鲜的摊位擦肩而过,忽然,远远的,邹月娥的背影忽然出现在人群中,正踩着高跟鞋快步往西走。我知道,我家胡同那边没有停车的地方,她一般把车放在前门的。
紧追了前门几步,我开口想叫她一声,结果却有人抢在我前面了。
“邹月娥?”那是个近三十岁的女人,岁数好像跟邹姨差不多大,人长得马马虎虎,衣服不错,一身小名牌。
我站在原地没动窝,只见邹月娥愣了愣,侧头看着女人:“陈芳芳?”
“真的是你?”那叫陈芳芳的女人惊奇道:“要不是李霞提醒,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李霞?郑海?”
被称作李霞的女人呆呆道:“月娥,你变化真大。”
他们总共有四个人,两男两女,从亲密程度看,俩男的应该是俩女人的男朋友。偷听着他们的交谈,我才明白了一些,陈芳芳旁边的男人叫郑海,是陈芳芳的男朋友,他、陈芳芳、加上李霞全是邹月娥的高中同学,一个班的。我记得邹姨高中是在石家庄上的,她从没跟我提起过那段曰子,但邹奶奶曾和我说过一次,因为是农村户口的关系,邹月娥在高中人际关系不是很好,没什么朋友。
“毕业以后我们办过几次同学会呢,可都没联系到你。”陈芳芳用很复杂的眼神瞥了下她男朋友郑海,继而将目光落到邹姨身上,似乎在观察她的衣服、皮包和鞋子,渐渐地,视线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表情不知不觉带上了一点优越感。她故意把那只价值不菲的名牌手包往前拉了拉,“……这些年你去哪了?现在什么工作?”
一般情况,一个人有钱没钱或多或少会在穿着上表现出痕迹,不过邹月娥一直不肯花我的钱,所以手包也好,衣服也罢,都是普普通通的档次,小商场就能买到的那种。邹月娥微微一笑:“毕了业就跑燕京闯荡了,现在跟美容院上班。”
郑海脸色有些不自然:“美容院?”
“是啊,你们呢?现在什么工作?怎么来燕京了?”
李霞挽着他男朋友李超的手道:“我在石家庄液化气公司上班,李超是跟那边开古玩店,这不是要秋拍了么?他要摸一摸今年行情,我就休了年假,跟他来燕京看看,嗯,芳芳和郑海本来在河北一家房地产公司干,去年调来的燕京总部,现在都属于主管经理了,据说年薪六位数呢。”
邹月娥哟了一嗓子,眯眼道:“看来大家混得都不错啊。”
李霞嘻嘻一笑:“咱们二班当初那些人,现在就属芳芳和郑海混的最好,这不,我来燕京吃大户来了,昨天刚跟全聚德搓了一顿,今儿个又到前门啃了啃燕京小吃,结果没想到,刚填饱肚子就碰见了咱们二班的大美女,嘻嘻,月娥,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
邹月娥苦苦一笑:“你就别捧我了。”
陈芳芳皱皱眉,又快速舒开,“你美容院在前门这边?”说罢,看了下斜对面胡同的一家粉色基调的小发廊。前门那条街古时被叫做“八大胡同”,青楼记院林立的地方,纵然是到了现如今,一些小洗头房也隐藏在这里,做着不正当的生意。
邹月娥笑吟吟地瞅瞅她:“在王府井,刚下班,路过这儿。”
我眉头蹙起来,心说这陈芳芳也忒不会说话了吧?那话里的意思,是说我邹姨在发廊工作?不就有俩小钱儿吗?得瑟个啥?从陈芳芳对邹月娥态度也能品出来,她俩在高中时期关系不怎么好,很可能,邹姨和她男朋友郑海还有些小故事,想到此处,我心里非常不舒服,迈开步子就走了上去。
“月娥,你朋友?”我提着装菜的塑料袋站到她面前。
“咦,你怎么在?”邹月娥眨巴眨巴眼睛,笑了一下:“嗯,高中同学,刚碰巧遇见的。”
陈芳芳和李霞等人齐齐看向我:“……这位是?”
邹月娥从我手里接过一个装鸡翅的袋子,右手挽著我:“呵呵,介绍一下,这是陈芳芳,李霞,郑海,李超。”顿了顿,她勾起嘴角道:“这是我老公,顾靖。”
李霞愣住:“不会吧?你结婚了?”以邹月娥的年纪,结婚显然是很正常的,我估计,他们是惊讶的是我和邹姨年龄的差距,“嗯,上个月领的证。”邹月娥也不避讳,小媳妇似的往我身上一靠。
带着一缕惊诧的眼神,郑海怔怔道:“你先生在哪工作?”
“还在上学,今年大二了。”见气氛顿时有点尴尬,邹月娥不以为意地笑笑:“这边菜市场有点乱,你们要是不赶时间,咱们换个地方聊聊?十年不见了,我也挺想你们的,呵呵,附近有个老舍茶馆,咱们去那儿?”
沉默了几秒钟后,陈芳芳脸上浮起一抹笑容,瞄了瞄我手里的袋子:“你们家住前门?要不去你家得了。”
邹月娥一犹豫,“……也行,反正离得不远,那走。”
路上,我和邹月娥走在前面,身后,陈芳芳几人小声儿说着话,似是在讨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