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沈天在林宣的含宣阁门前踌躇踱步,表情有纠结还有不甘,而他已然从破晓时分犹豫不决直至阳光普照。
阁楼门前鲜花异草整齐排列种植在花圃内,沈天手中揪着一朵秋之桔花,满地的金黄花瓣,还不见有停手的迹象。
君莫言微阖着眸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林宣,她的唇柔软如棉,任他如何自制,却还是最终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反客为主,若是他的命就此终结,也定然死而无憾。
可直到大哥和三弟找到他之后,他才明白,原来当初他和娘亲相依为命苦苦生活的时候,先皇一直有安排人暗中保护和帮助他们,只是娘亲的所作所为,注定让与先皇从此形同陌路。
是否人总是要在做错事之后才明白悔恨,当他亲口听到娘亲临死前告诉他所有的事情时候,心里是全然不敢相信的,但当第一次与三弟见面,他就默认了一切。
南楚国和宋元国的使臣到访,皇宫内的戒备愈发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皇宫侍卫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保卫着宫内安全。
沈天看着盆栽里面两朵相依而生的硕大白色喇叭形状的花朵如实回答,当下就遭到林宣皱眉的斜睨着,不禁反问:“不是吗?”
先皇的确是他的父亲,可他的娘亲却被不是皇后!当年先皇与前皇后本是一对人人艳羡的帝王帝后,六宫无妃独宠皇后一人。
中了七星海棠之毒,中毒者会有一个共性,就是死后脸上都带着怡然的笑,而三弟能够活命则是因当初那毒素由母体转移,毒素几乎在十月怀胎中与他融为一体。所以,你难道不曾注意过,三弟的脸上不论何时都带着一份笑意,并非他所愿,而是那毒素所致!”
中和殿内针落可闻,君莫宇暗中睨了一眼君莫言,别具深意。随后殿门处齐声脚步响起,整齐统一的步伐显示着对方的训练有素。
睨着林宣从窗边走进,莲步生花气质卓然,沈天不得不承认,这林宣的确有吸引人的资本。
沈天睨着再次走回的林宣发红的眼眶,颇感欣慰,看来她并非如自己调查的那般冷漠无情。
可三弟的时间越来越少,要知道如果那毒素再次从双腿涌入心脉,那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沈天说过,剧毒全数被逼入双腿的筋脉,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疼痛,而他却将一切都掩盖在因剧毒而时常浮面的笑容之下。
如是想着,君莫言静谧的坐于阁楼正门口不远处的地方。抬手打断了静候在门外,正打算行礼的巧柔。
林宣点头,道:“全株有毒,但只要不接触血液就无碍,而将这花汁提炼出来,淬在银针上,就会具有极为强烈的麻痹作用!”
秋风习习,含宣阁门前的花簇争芳吐艳,在初秋绽放着凋谢前最美的时刻。花簇中央,林宣闭目缱绻的轻吻着君莫言,不同于上次在水中给他渡气的情景,他的薄唇在她吻上一霎那,颤抖着,鼻端的呼吸也几不可闻。
说着,宋青书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一个垂流苏的精致锦盒,拉开上面的流苏,瞬间锦盒内之物夺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七星海棠之毒无解吗?”
君莫言眼底最深处是无人能撼动的真情和悲哀,血痣嫣红如泣血:“宣儿,做你自己,不要为我而改变,如果将来我走了…”
就在林宣暗忖之际,殿中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着林宣,让她意外的皱眉。
林宣摩挲着他的手,抬眸望进一片火热与感动交织的桃花眸内,“二哥都告诉我了,莫言,爱惜你的身体好好活着,我相信二哥一定会找到解毒的方法的!”
皇后的话如同引子一样,让南风涯和宋青书开始对君莫言展现出滔滔不绝的赞扬,而每当他们说一句,君莫宇的脸色就暗沉一分,皇后的眼中也愈发火热。
林宣声音有些发颤,又带着沁凉。
君莫言感受着手背上的柔软温度,喉结上下滚动,话不成句:“宣儿…”
林宣边说边起身,疾风而去,鼻端的酸涩让她眸中的水汽有夺眶而出的迹象。回到寝室内,林宣狠狠闭目,素手握拳僵直在身侧,努力的逼退涌上来的泪潮。
这边树上隐匿身形的墨风想透过窗棂探知房内的情况,而当轮椅与地面摩擦声响在拱门处的时候,墨风一愣,完了,三爷来了。
林宣定睛看着君莫言,明明是身受剧毒,却又坚韧的隐藏一切不让她知道;明明双腿无力,却也要在山中爬行去为她寻找果实;明明愈发严重,却甘心一个人承受一切--
忽地,一旁传来衣袂沙沙的声音,不待君莫言开口,林宣就立刻起身,转身背对着君莫言,掩饰自己的慌乱无措。
这语气,这神色,让君莫言心中一紧,特别是林宣的表情更加让他感觉是沈天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才导致的,不然向来坚强自立的宣儿,怎么会眼眶发红,除了那次在北岳发生的意外,他至今不曾再见过她哭泣的模样。
林宣抿着红唇,走到愈发迷惑的沈天身侧:“二哥,我有话对莫言说!”
林宣淡然浅笑,她从君莫言那里得知,沈天从小就迷恋医术,且很用心的钻研试炼,如今他更是是江湖中名声鹤立的神医沈公子,昨天那银针上淬着麻药,他定然是会好奇探究的。
语气含着一丝责备,君莫言双眉蹙拢,睨着沈天质问意味明显!
曼陀罗有多种颜色,而有麻醉作用的却唯独这株白色曼陀罗。其实林宣对于医术没有任何见解,知道曼陀罗的花汁有麻醉作用还是因前生在黑道生存,贩卖各种手枪时,无意中得知了曼陀罗的作用,而当年她的工厂利用曼陀罗而制作的麻醉枪也是极具威力。
沈天摇头:“你去吧!宫宴之上你让我以什么身份出席呢?南楚国和宋元国最近动作有些频繁,这一次他们齐齐到访,恐怕目的不简单,我行走江湖之时,听说南楚国如今国内动荡不堪,且皇位争夺激烈,你要小心他们这次前来的目的!”
“君帝严重了,风涯此次代表父皇来使,南楚特地为西木月王大婚准备了一些薄礼,还望月王收下!”
林宣站定转身,表情冷漠不已:“如何?”她不想再被蒙在鼓里,君莫言的一切她都要知道。13acv。
从那之后,他拼命学习钻研医术,云游四海只为寻找高人帮助化解七星海棠之毒,他怨恨先皇,却不得不承认那是自己的父亲,他疼惜娘亲,却只能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为她赎罪。
“君莫言…”
目光一寸寸在林宣的脸上油走,君莫言终于还是开了口:“宣儿,你该知道,我要的不是同情!”
“谢君帝!”
“其实这个并不是喇叭花,它的名字叫曼陀罗。”林宣将盆栽慢慢推到沈天的面前,并将曼陀罗的作用告知了沈天。
南风涯敛眉一笑:“月王妃严重,见教谈不上,只是风涯也曾听说过一些六国传闻,所以想跟月王妃确认一下!”
“我说!”
见君莫言生气,墨风也顾不得其他,先声开口:“三爷恕罪,是…是皇上派人来请三爷和王妃进宫赴宴,南楚国和宋元国有使节到访!”
她的梦儿死的不明不白,至今她都不相信梦儿是被那小翠杀死的,如果没有林宣,那之前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出来!”
率先而出的正是面色沉静且眉头深皱的沈天,手上还抱着生长着白色花朵的花盆。君莫言微微翘首,当见到其身后走出的林宣,眼眶微红且表情冷漠的时候,君莫言焦急上前:“二哥?!”
“曼陀罗!这花可有毒?”
“想不想知道?!”
而君莫言和君莫宇见此则双双变了脸色,尤其是君莫言,双手按压着轮椅扶手,使其变了型也无所知。
最先步入中和殿的是列队而入的南楚国使臣,其为首的两名侍卫开道,中间一人深蓝色祥云长袍罩身,腰间束带捶着流苏,墨发整齐的套在金色发冠之内。眼角上翘,朗目灼灼,浅紫色的唇上漾着浅笑。
南风涯再次与宋青书视线交汇,微微皱眉故作疑惑的说道:“六国传闻,西木月王妃是北岳之人,且曾经还是北岳二王爷的王妃,此次乃是二嫁与西木月王,全然不顾天下一女不侍二夫的伦理,这传闻…可是真的?”
沈天目光迷离,深沉的叹息了一声:“他的腿之所以不能行走,是因三弟在儿时第一次剧毒发作的时候,被…被先皇以全身内力相助,将他的毒素全部逼至双腿的筋脉之中,哪怕不能行走,也至少保住了他的心脉。而先皇的内力也在三弟的体内留存,可惜那内力大部分是用来镇-压七星海棠的,可据我所知,他为了你多次动用内力,导致几近枯竭。
君莫言的手一点点抚上林宣的眉宇间,温润的嗓音如春风拂过,沁人心脾:“宣儿,不论我做什么事情,那都是心甘情愿为之,你不要需要有任何的负担。从认定你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莫言一生唯一的妻,我不愿看你眉宇含愁,我不能让你身处危险,我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生命里,给你一切我所能给予的。宣儿,你明白吗?”
林宣暗自放松紧绷的心情,“好!”不可否认,这一次的确是她孤注一掷,她也并未料想到沈天真的会告诉自己。
中和殿内,青色玄纹地面,盘龙金柱在宫灯的照耀下彰显威严。君莫宇气派龙袍罩身,身边坐着多日不见的皇后,朝中重臣自然无一例外的全部出席,毕竟两国来使并非小事。
君莫言倏地反握住林宣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单薄的手掌内,另一只手也抚上了林宣肌若凝脂的脸颊,触手生温的感觉让君莫言心情紧张又复杂,却不想说丧气话打断此刻的柔情。
他从小就跟着娘亲奔波过活,曾经儿时多少次看到她夜幕中独自垂泪,又有多少次他问及父亲的去向时,娘亲都缄口不言。
“宣儿!”君莫言截断林宣的话,“不要!我已经自私过一次,已经将你深锁在王府大院内,我的命注定无法与你长相厮守,如果将来你…那若我死了,你该怎么办?”
君莫宇转瞬即逝的惊讶,随即隐没在潺潺笑意内,“没想到南楚国的使臣居然是太子殿下,招待不周,太子见谅!”
“喇叭花!”
对于大哥他是心存感激,当年要不是他的苦寻,恐怕自己永远都不会站出来告诉他们,自己就是被先皇写进皇室宗谱的君莫离。
似乎还带着一分不甘愿的姿态,沈天进房后,直接落座在八角方桌之前,端着巧柔递上来的茶水,轻抿一口,高傲的问着:“找我什么事?”
皇后这话说的极为巧妙,身为皇后在这种场合下,即便举杯敬酒也是情理之中,但面对殿中有他国使臣,此刻的皇后极力的展现自己母仪天下贤良淑德的姿态,殊不知她的举动完全是抛砖引玉之行为。
宋青书随之接话:“的确!此次青书前来,父皇特意嘱咐青书,要多跟月王学习,日后若是有什么见教,还请月王多多包涵!”
七星海棠?!
君莫言和林宣坐于右侧前排,下首依次是大皇子君亦轩、二皇子君亦洋和最小的四皇子君亦泽。
使臣接风宴会,在南风涯和宋青书的一番举动后,拉开序幕。
君莫言,你不让我知道,难道就是想要一个人独守剧毒侵蚀,哪怕你明知时日无多,却又一次次用内力救我,你要我如何偿还这份情。
“宣儿,我不能!我承认以救你的名义将你捆在身边是自私的,所以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也不需要你违背自己的心意与我相处,我只是感激上苍,在最后仅有的期限内,能与你结发,我心愿足矣。”
宋青书站定,继续道:“君帝,青书此次前来,是奉父皇之命恭贺月王大婚。这份薄礼请月王收下!”
沈天摇头,道:“七星海棠本就剧毒之王,无色无味,当毒素入体后,会迅速侵蚀奇经八脉,且中毒之人短时间内根本不会发现任何异样。当年三弟的母后中毒后并不知晓,而那毒素也在日积月累下全数转移至腹中胎儿身上,待生下三弟后,前皇后也因剧毒发作而死。
林宣感觉自己的呼吸几乎要凝滞,发颤的目光中润泽晶莹,“莫言…给我一些时间可好…”
林宣蹲着身与君莫言面面相觑,那凤眸中的心疼让君莫言迷乱不已,“莫言,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二哥,等我一下!”
林宣柳眉一挑:“那就不打扰二哥的雅兴了!”说着,那雕花红窗慢慢就要阖上,沈天顿时急了,“等一下!”
“那他的腿…”
可这一切却因先皇出宫遇刺而戛然终止。先皇遇刺,而他的娘亲恰好救了先皇,在照顾期间,两人暗生情愫,即便先皇和前皇后情深意重,却也总会有意外发生,而他娘亲的出现就是一个意外。
“宋元国使臣觐见!”
“月王妃?”
“呵呵,这位就是月王妃吧!”
*
君莫言叹息一声,颔首应承之后,便离开了沈天的房间。房门紧闭,沈天放下研究了整个下午的银针,睨着门扉,逐渐陷入回忆。
君莫言厉声一呵,顿时拱门后面磨磨蹭蹭的墨风和墨雨两人现身,你推我搡的往前挪着步子。
红日当空,稍顷,房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而君莫言也瞬间抬眸,担忧的双手也紧捏着扶手。
君莫言眸色温柔的看着林宣,她刚才叫自己‘莫言’,这是两人认识许久后,她第一次如此亲昵的称呼自己。
二哥,该不会难为宣儿的…
当南风涯高调出场,将四大箱宝物全部献给君莫言之后,落座与左边前排,悠然的喝起了茶。
君莫言,看你今后如何面对皇上!
当一整个上午,沈天静静诉说,而林宣凝神静听,她从来都没想过,君莫言会受了这么多的苦!
抿唇丢下桔花,沈天傲娇的负手而立,微微仰头不可一世的姿态,道:“我来赏菊!”
林宣从容不迫的点头,手中把玩着银针,随后瞥向沈天:“被这银针打到,是何感觉?”
点着头,林宣的手在君莫言的双膝上迟疑了一下,凤眸里闪过坚定,慢慢覆在君莫言置于轮椅扶手上的白希手指上,而这一动作也让林宣明显的察觉到君莫言轻颤了一下。
林宣眯眼看着这朵令君莫言突然变色的奇花,悄然握住了他的手,平息着他转变的气息。
“三弟,大白天的说什么鬼话呢!”
林宣此时已然明白这南风涯和宋青书的到来,针对的就是君莫言,但眼下她已然没有任何精力去多做考虑。
见林宣抬眸,南风涯在对面轻挑眉头,看似客气的询问,却又饱含一丝莫名的深意。
稍顷,君莫言抵着林宣的额头,气息有些紊乱,林宣脸上红霞连连,魅惑生姿,水光泽泽的凤眸更是另君莫言恨不得紧搂着将她揉进怀中。
跟随在他身后的是手抬漆红木箱,顶端系着大红鲜花状丝绸的侍卫。待行入殿中央,身着蓝色长袍的男子双手抱拳,嗓音清脆嘹亮,“南风涯参见君帝,君后!”